月色茫茫,温柔地落在宝依浓密的睫羽上,恍若月光下的花蝴蝶轻舞,只是一瞬,便如折了翼一般快速低垂了下来。
宝依走到香炉前,提起长勺铜柄,点燃起客栈供应的木樨香,转身望着妆台前的沈锦秋说道:“郡主,您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我到底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您今日,偏偏要为那刀疤脸作掩护,让他逃出生天?”
沈锦秋眼里闪过一丝嫉恨,但想起太子可能因为损失一枚大将而迁怒与沈郎,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牵强:“姜娘子,我也不是一个医者,哪能在那种紧急情况下分辨出来这人活着还是死了。我只是看到那刀疤脸男胸腔的起伏不那么明显,想趁着这个时候让张大人除掉他,哪能知道啊,那人竟然冲向了你。”
看着铜镜里明媚的宝依,她眼前又浮现起手帕交宋娘子。
她悠悠取下发髻上的牡丹纹样的金簪,缓缓道:“不过张大人对你也是好,居然硬生生替你挡下了短刀,姜娘子得遇张大人的救命之恩,可真是命大,何不前去马厩将你的救命恩人放走。”
“宝依在这里多谢郡主的提点了。只是说起来,郡主倒是对那刀疤脸男毫无恨意,难道你们——”
宝依将铜柄重重放回了漆盘上,吓得沈锦秋差点用簪子划破了手指,随即,沈锦秋就听到宝依那句催人命的话语。
“难道郡主和那人是同伙?”
想起太子为了实现她的心愿而慌不择路的做法,沈锦秋心里就来气,她将随身携带的荷包扔在桌几上,震惊地说:“这怎么可能!我堂堂郡主怎会任由那种人对我做这等事!”
“更不会是太子。” 沈锦秋加了一句。
宝依皱了皱眉,没有证据、证人,这等事说起来如一团乱麻般根本说不清楚,而且,不管她如何问,沈锦秋矢口否决。
太子回城路上,还当众故意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等话,那沈郎,岂不是因为她要遭公堂审问。
宝依越想越觉得时间不等人,她披上外衣,簪上发簪,就要往隔壁厢房去找沈词。
“你不会真去马厩放张大人吧?” 沈锦秋叫住了她,问道。
宝依转身,冲她道:“张大人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客栈不大,太子一来,将三楼整层都包了,许是念及有女儿家,宝依的住处直接被太子安置在了他们隔壁不远处。
走近沈词所住的厢房,她正要叩门,却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似乎太子也在里面。
宝依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沈词现下是在里头和太子议事吗,那她要不还是一会来吧。
她这样想着,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然听到太子拔高一度的声音:“你今日这般冲动,究竟是为姜娘子,还是为了沈锦秋?”
宝依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虽然这样偷听人讲话不可,但听着太子提起郡主,提起她……她还是按耐不住,想要听一听,想知道沈词会怎么回答。
沈词正色道:“姚护卫不听殿下命令,私自行事,迟早有一天会乱了殿下的大计。”
“看来是为了姜娘子,” 太子手抵下巴,忖思道,“你从前对沈锦秋,可都是你来我往的以礼相待,也就只有你的妻子,才会让你方寸大乱。”
“姜娘子虽说出身低微,别无长处,可生得美貌动人,就连张大人见了都能想到他的前妻,可她视之若粪土,偏偏将你放在心里,在马车上的时候,你是没看到她有多担心你。你为姜娘子出气,恰好应了一段金玉良缘之缘了。”
房门外的宝依,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也一下子吊到嗓子眼了,她期盼地等待着沈词的回答。
“她啊,” 里头很快传来了沈词带着嗤笑的回答,“她不配让我方寸大乱。”
不配……
宝依的心凉了半截。
“怎么可能,” 太子不太相信,“你不为姜娘子,难道是为锦秋不平,可你明明知道,她有我,我会为她谋一个好前程。但是那姜娘子,娘家无靠,在沈家只能依靠你了。”
“锦秋也只有一个人,她这次忽然归来,只会让人联想到鬼神之事,没有人愿意再看到她。但姜娘子,她的身后有张大人。”
沈嘉许明明视锦秋于空,怎么忽然……这回反而轮到太子着急了:“张大人不过是因为姜娘子肖像她的亡妻,所以才出手相救。但姜娘子,可是你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啊。嘉许,你不能像我一样有失偏颇。”
“她有张大人,我为何不能有锦秋郡主?” 宝依听到沈词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宝依心里难受极了,胃里也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听着马厩的马声嘶鸣。
太子似乎没想到沈词真喜欢上了沈锦秋,沉默了许久,才问:“锦秋若想要个名分,你会给吗?”
“自然会给她正妻的名分,” 沈词的声音很冰冷,又隐约带着轻蔑,“至于姜娘子,出身寒微,又不擅长主管家事,不堪为妻。”
不堪。
好一个不堪。
宝依的心口像是被钝刀一寸一寸地磨着生疼,她无力地牵了牵唇角,嘲讽自己的痴心妄想。
是啊,他是相国嫡子,她不过是六品女眷,只这阶级上的距离,便有天翻地覆的差别。
小官之女,难能主管府务;小官之女,难能擅长笔墨、识文断曲;小官之女,难能为世家的妻。
她明明该知道的,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相敬如宾已是他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她却妄想着,妄想着与他耳鬓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