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心跳得有些快,但是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酒醉还是别的。
他想说点插科打诨的俏皮话,缓和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肩膀却倏的一沉,差点坐不稳——秦天纵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耳边响起的呼吸声很均匀,温温热热的扑在他的耳垂处,马尾处散乱的发丝弄得季月槐痒痒的,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按理来说,季月槐现在应该尽情开怀大笑,然后连续半月拿不胜酒力这事儿来闹他。
但季月槐笑不出来,只是呆呆地僵在原地。
他的内心澎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情潮:无措,慌乱,欣喜,还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惴惴不安。
但最显而易见的,是沉重的哀愁。
此时此刻,二人的心脏离得很近,只隔层薄薄的衣衫,以几乎相同的频率跳动。
下意识地想帮秦天纵顺顺背,但季月槐的指尖颤了颤,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正逢梅雨时节,绵密的雨幕如烟似雾。光滑的石桌也被淋得湿漉漉的,倒映出昏沉的天色。
雨水顺着领口滑进了他的背脊,冰凉的让人打了个寒战。
没有结果的。
他对自己说,装作没发生就好。
但此时的季月槐不知道,世事无常,人生的变化风云诡谲,错过的不会再来。
“轰隆……”
沉闷的雷声乍响。
回忆里下雨,现实也下了。
小憩中的季月槐从回忆中惊醒。
他发现自己已被连人带椅搬至屋檐下。田里,萝卜水灵灵的叶子被雨滴砸的一晃一晃的。
早知就不浇水了。
他遗憾地想。
*
家里的油罐已见底,炒出来的菜寡淡无味,季月槐便上城里打油,当然,秦天纵生怕他跑了,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
油坊生意很好,芝麻油的浓香飘散数里,邻里老少排队到了巷子口。
正好,隔条街的瓦肆热闹非常,季月槐便想去那看看影戏,听听唱赚消磨时间。
瓦肆,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顶碗的飞刀的喷火的,干甚的都有,但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名“乐师”。
说是奏乐的也不太准确,因为唱歌的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绿蟾蜍。
他的面前放着横四纵三的破木盒,每格又趴了只大蟾蜍。
乐师用细棒挨个敲它们的脑袋,蛙鸣声此起彼伏,但无聒噪嘈杂之感,反而如珍珠落玉盘,曲调浑然天成。
这厢听完蟾蜍歌姬,那厢杂耍的又开始表演回身箭——顾名思义,就是会转弯绕圈的箭。
杂耍人是个俏皮的虎牙小姑娘,她大方敞亮地向众人作揖:“各位看官,小女子献丑了,还请诸位多多捧场!”
话毕,她灵活地倒立,轻松用脚拉至满弓,其箭头上应是涂了硫黄,在羽箭破空呼啸而出的瞬间,炽热的明焰爆裂开来。
瞬息之间,一圈十六盏纸灯被齐刷刷点亮,颇为壮观。
围观群众纷纷喝彩叫好,铜板噼里啪啦地往钱箱里掷。可季月槐却扭过身,死死地盯住远处的马店。
方才小姑娘射箭时,火星子满场四溅,有那么一粒,恰巧落到了屋檐下的灯芯里。
灯油未燃尽,纱灯复明,被照亮的不止是门扉上斑驳的朱漆,也照亮了正对其后的厢房。
两个人的身影从窗户纸透出,像出静止的驴皮影。只是,上演的并非三勘蝴蝶梦,也不是相思奈何天,而是——
血溅三宝袍。
一把极细的长剑,贯穿男子的胸膛,涓流不息的血顺着剑锋滴落。
古怪的是,握剑之人胆识了得,他不紧不慢地拔剑,甚至还慢条细理地在死人衣裳擦拭了番,像是不怕被人看见。
擦完剑,那人一剑捅破窗户纸,剑风将纱灯又给吹熄了。
季月槐心中一凛,他深吸口气,飞身追去。
“去哪。”
腰间猛然传来强劲的力道,秦天纵单手拦腰,将季月槐给牢牢禁锢住在半空。
秦天纵剑眉紧蹙,唇角微微下压,透出刺骨的凛冽寒意。
“你听我解释,我……”
“你想走。”
季月槐眼瞅着那人运起轻功从屋顶逃走,又急又气。想追,但怕挣扎的太激烈,秦天纵在大庭广众下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遂放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