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捐来到六安是凌晨四点,天空一片墨蓝,卖早点儿的已经张罗着出摊了,打开蒸笼,满街的包子香。
坐电梯上了三楼,四名女护士紧紧抱着不停发抖的言魅,萧颜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脸无奈和心疼。
“言魅。”
唐捐一进来就喊言魅的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言魅缓缓抬头,颤抖着嗓音喊了声唐律师。
唐捐长呼一口气,冲萧颜使了个眼色,很快房间里就剩下他俩人。
“怎么了?”唐捐拨开言媚额间的刘海儿,额头一片红。
言媚眼圈红红的,嘴唇哆嗦着:“你可以,再抱我一次吗?”
唐捐心口一紧,把颤抖的人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言媚在唐捐的拍打声中越哭越大声,胸口直喘粗气,唐捐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言媚死死扣着他的肩,指甲生生往他肉里戳,他疼,不敢喊。
就这么抱了有十分钟,言媚的情绪才稍显缓和,慢慢松开唐捐的肩膀,低着头说谢谢。
唐捐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刚从一场风暴中冷静下来的女孩,他总以为还是在做梦,梦里也有个人跟言媚一样被现实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总想通过各种方法逃避现实。
可肩膀传来钻心的疼又把他拉回现实,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说:“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言魅头低着,不停咬自己右手的大拇指,半晌才点头。
“那我明天陪你去看看她,好吗?”
言魅肩膀抖了一下,又是过了半晌才点头。
唐捐心里又舒了口气。
中途萧颜过来送了一碗安神汤,盘子里还放了个橘子味的棒棒糖,言媚端过碗就大口往肚子里灌,萧颜一脸惊讶,目光移向唐捐,一脸老父亲看女儿的模样,眉眼都是笑,言媚喝完打了个嗝,唐捐把刚剥好的棒棒糖塞她嘴里,舌尖品尝到橘子的甜味,言媚笑了,眉眼弯弯。
等言媚入睡后,唐捐去了员工休息室补觉,或许是太困,他屁股沾床就睡,一觉醒来是早上十点,萧颜带他去食堂吃了早饭,门钉肉饼跟小米粥。他问言媚吃了没,萧颜说大小姐的一日三餐都是单独做的,今早吃的虾仁滑蛋吐司跟香菇滑鸡粥,喝了两大碗,给人做菜师傅看哭了,说这姑奶奶再节食,他就要卷铺盖滚蛋了。
唐捐只求她稳定,善待自己的身体。
中午十一点,司机送他俩来到一处私人墓地,看守墓地的人是言家的老管家,七十多岁,头发全白了,见了言媚喊大小姐好,言媚冲人点下了头。
言魅母亲的墓在最上面,爬了十来分钟的台阶才到,是一座合葬墓,周围是一圈的冬青。
墓碑左边空着,右边写:爱妻夏槿之墓,生于一九七零年五月二十号,卒于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号。
今天就是五月十二号,唐捐把手里的白色洋桔梗放在案头,跟旁边的白菊放在一起。
言媚今儿穿的是一身黑色风衣,近三十度的天气,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站在那里盯着墓碑上的人看,不磕头也不说话。
照片里的人不过三十出头,黑色短发齐肩,极具古典美人气质的丹凤眼,言魅的眼睛就随了她,冷着一张脸的时候能拒人千里之外。
母女俩似乎都不爱笑,夏槿还生了一双剑眉,不笑时更显英气。
“我妈妈也是医生,二院急救中心的主任,零八年春节去北川援建,她本来买了十一号晚上十点的票回北京,那天山体滑坡,永新大桥桥面坍塌,数十辆汽车坠入河底,我妈妈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医护人员,她给爸爸打电话说她走不了了,我问她生日能不能赶回来,她说尽量,然后,然后......”
突然袭来的凉风将言媚额角的发丝吹起,她擦掉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离墓碑又近了些,伸出手,掌心盖在母亲不苟言笑的脸颊。
唐捐站在一旁哑口无言,他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涉及到亲情。
当初母亲告诉他父亲死了,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吵着闹着要去公安局,母亲也不哭,就把他抱在怀里,说父亲真的没了。
第二天,报纸上说父亲畏罪自杀,再后来,户主的名字改成了母亲。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当初失去父亲的自己,低头捏了捏酸胀的鼻根。
“今天大剧院有戚萍舞蹈团的演出,你要不要看?”唐捐突然想起上次托宋颋要的演出票,戚萍舞蹈团全球巡演,北京是第一站,刚放票就被抢光了,他只好跟宋颋打了电话,他母亲在大剧院管场务的,会有赠票。
言魅指尖往回勾,扭过头看唐捐,眼眸带笑,嘴角上扬:“好啊。”
演出晚上七点才开始,唐捐问要不要在大剧院附近转转,言媚点头。
唐捐本来打算去中山公园去看看的,工作人员说需要提前购票,就转弯去了景山公园,言魅说她上小学时很喜欢来这里玩,来了也不去别的地方,就一溜烟儿往山顶爬,盘腿坐在中轴线上的铜盘上俯瞰故宫,紫禁城一年四季的景她都看过。
她说自己还见过一只大橘猫卧在神武门的屋脊上睡觉呢。
一直都沉默寡言的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唐捐开心又紧张,她害怕眼前这个情绪稳定的女孩,到了晚上又开始自残,他希望她永远清醒。
说起小时候的事儿,唐捐便顺着她的话说,他说自己小时候在少年宫学画画,老师经常带他们来这里写生,一口气登上万春亭,南边是红墙黄瓦的故宫,北边是钟楼鼓楼,向西可以看到北海的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