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黯眼皮一颤,从手边拿了片金色的银杏书签夹在书中间,侧过身看人,老花镜往上一抬,指尖轻轻一颤:“你长得像你爷爷。”
宋颋往前走了一步,顺手把唐捐往过一拉,俩人并肩站着,挡住窗外照进来的光,齐黯那边瞬间暗了下去。
“那你看他眼不眼熟啊?”
齐黯屁股往上一抬,扶着老花镜瞪大眼睛看人,看完屁股一沉,椅子“吱扭”一响,半晌才吭声:“你是唐辙的儿子?”
唐捐面带微笑,想给他的演技打个S+,不愧是老同志,戏不错,他又往前跨了一步,跟人也就半臂的距离:“我想我的模样,陆向民在聚会上应该让你见过,倒也不必如此惊讶。我今天来是想请教齐检一件事,请问您当年是如何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依然对我父亲提起诉讼的?”
齐黯褐色的瞳孔倏然一紧,直勾勾盯着人看:“你父亲的认罪书。”
唐捐大脑嗡的一响,指甲陷进肉里,强撑着身子站好,喉结一动:“我父亲没有杀人,他签认罪协议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被刑讯逼供,要么是他死后别人模仿他的字体。齐检,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父亲死的当天就被烧成灰烬,所有案卷记录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除了断腿的贾贤,被砍头的程伟,还有真正的凶手跟幕后主使,您跟法院是最了解这起案件真相的人,法院一直以上任院长蹲大牢为由搪塞我,不让我看案卷。那只有你了,过目不忘的齐大检察官,可以告诉我当年案件的所有细节吗?”
齐黯中指在眉心按了两下,目光还是锁着唐捐:“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是你父亲自愿签的认罪书呢?”
唐捐指甲抠下来一小块肉,俯身迎上齐黯的双眸,心里压制已久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事情不是他做的他凭什么要认?”
齐黯盯着唐捐眼里的怒火,镜框往上一抬,身子又靠了回去:“这你得问张万尧,你父亲跟他见过面之后就签了认罪书。”
唐捐身子一软:“什么......?”
宋颋揽过他的肩膀,冷着脸看故弄玄虚的齐黯:“齐检不要避重就轻,既然证据不足为什么起诉?案卷资料被你藏哪儿了?”
齐黯闻声,端起手边的白釉鸡心杯,抿了一口放下,两手交叠放在腹中,窗外的阳光透过缝隙往里钻,手背上全是星星点的老年斑,血管突起交错。
“宋检有何证据说案卷被我藏起来了?”齐黯眯着眼,头歪向窗台那边,肩膀上也沾了光。
宋颋把唐捐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继而站到齐黯的面前继续板着一张脸,声音也是唐捐从未听过的冷调。
“2008年9月4号,在检察院待了三十多年的你光荣退休,接着10月1号,档案室就遭了贼,2000年北京所有的刑事案卷一夜之间被偷个精光。档案室李科长因玩忽职守判了三年,办公室宁主任记了大过,发回他老家四川当检察官,刚上任的肖检记过,三年内不得担任检察长。看来二院没有您齐检坐镇,连个贼都防不住,至今作案者还逍遥法外。为了掩盖真相,你们不惜拉无辜的人下水,让他们本该光明的未来陷入无尽的深渊。听说齐检信佛,不知拜在哪个大师门下,我好让世人开开眼,看哪家的大师专教人作恶。”
齐黯嘴角一动,眼角的皱纹轻颤,给宋颋鼓了个掌,三两声就停了。
“不愧是宋鹞的孙子,胆识的确过人,就是这信口雌黄的毛病可不兴有哦,你爷爷当年那可是一言九鼎,无人不敬,你还要多历练。”
宋颋冷笑一声:“你不配提他,还是尽早回忆当年的案件细节,如果脑子转不动了,可以把案卷拿出来我们自己看。”
齐黯黑白相间的眉毛拧在一起,哈哈大笑:“小兔崽子,别以为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跑我这儿兴师问罪,检察官办案也得讲证据,不然哪凉快哪儿待着去,我这儿可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
宋颋:“那我改日把人证请来跟你聊聊?”
齐黯收起嘴角的笑,低头看自己的大拇指,头没抬:“你说的是黄青那兔崽子吧?”
宋颋抬头看了眼窗外,回道:“自然不止他一个。”
“他如果愿意来,我随时奉陪,到点了,我要去后山喂鹿,请吧。”
齐黯抬头,冷着一张久经岁月侵蚀的脸,目露精光,让人不寒而栗。
宋颋白了他一眼,转身去扶唐捐。
俩崽子走后,齐黯把管家叫了进来,还是冷着那张脸,叽里呱啦一通嘱咐,话里的主角,陆向民。
离开鹿园,唐捐一上车就给张万尧打电话,打了三遍都是关机,他电话拨到了玺园,老邓接的,说先生最近都没回来,张意年说,她老舅一周前进的重症监护室,到现在都没出来。
唐捐下意识以为老东西又吐血了,胸口一缩一缩地疼,打开手机就要定机票,刚输入重庆,张意年才说,沈宴吐血昏迷,昨天刚醒。
唐捐问什么病,那边说,肺癌晚期。
原来沈枳说的都是真的,唐捐胸口还是疼,抱着肩膀头埋在胸口,他好像知道那段时间为什么老东西爆瘦了。
接到张万尧的电话是凌晨一点,唐捐坐在阳台盯着那盆早已茁壮成长的量天尺,不怕死把手凑了过去,绿油油的刺直接刺进中午被抠下一块肉的食指指肚,带出一点点血,不怎么疼。
张万尧那边连问三句怎么了,光听声儿就知道估计又一天一夜没合眼,唐捐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最后只剩一句,多陪陪他,我没事儿,挂了。
按挂键之前,唐捐听到两个字,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