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着月饼进屋,祁老从躺椅上缓缓起身,说小猫儿来了。
唐捐搬了小板凳坐在祁老脚跟前,问徐笙呢?
祁老说跟江存出去买菜了,应该快了。
这臭崽子怎么还没走,唐捐心里怨怼,余光瞟到果盘里的脐橙,拿了一个就要剥,祁老说他指甲厚,他来,唐捐没跟他争。
祁老看不见,但剥得比唐捐好,把白色橙络都给他弄了干净,往他嘴里塞,唐捐阿呜一口吞下,打开带来的月饼,说都是云记的经典款,自来红,冰皮芸豆,奶油椰蓉,玫瑰红豆,少糖,放心吃。
祁老闻声,手往案台上一指,四四方方的红木盒,唐捐只觉眼熟,问什么东西。
“张万尧专门差人给你送的月饼,小猫儿,你当真认了他做师父?”祁老拿了蓝格子手帕仔细擦拭每根手指,指间也不放过,头往唐捐那边一歪。
祁老话里有话,唐捐听出来了,喉结一动,手里的半拉脐橙往桌上一放,抓过祁老的手说:“师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教我做事,我认他是师父。”
祁老左手食指一颤:“他有没有欺负你?”
唐捐心一梗,摇头说没有。
“说实话。”祁老把手往他脑袋上一搭,食指在他头顶敲了两下。
唐捐喉结乱动,心里烧得慌,半天不应,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祁老怎么知道他被张万尧欺负了,他什么都没说啊,要命啊这是,都怪老东西,控制不住下半身的老变态,早晚还回去。
祁老掌心下移,摸向唐捐的耳垂,嘴角一动:“你撒谎除了结巴,耳朵也会发烫,你骗我不了我。”
“师父。”唐捐抓了祁老的手放在掌心,捏他的指骨玩。
祁老身子往后一仰,鼻子里呼出热气,半晌才应:“你当他是什么?”
“是老板,也是师父。”
祁老掌心盖在眉心,指尖微微颤抖:“我看没那么简单,你恨他,怕他,敬他,同样心里也有他,你总是不给他好脸色,见面就掐,但他住院你一直陪在跟前儿,你比任何人都怕他死,你没自己想象得那么讨厌他,我说得对吗?小猫儿?”
对吗?唐捐没有答案,他在心里把这个男人怨恨了十五年,同样也惦记了十五年,看他从名不经传的小律师慢慢成为刑辩界的风云人物,看他娶妻,看他一步一步走上合伙人的位置,也看过他所有的庭审记录,看他为了很小的细节在庭上跟公诉人和法官争得面红耳赤,看他被法警带出庭,禁止为被告辩护。
网上总有人说他跟张万尧的辩护风格很像,他一开始真没往心里放,有天夜里瞎琢磨才恍然大悟,这十五年的密切关注,张万尧的辩护风格早已潜移默化对他产生了影响,只是他早已习以为然,没想那么多。
回国前,张万尧的一切对他既熟悉又陌生,回国后的第一次见面,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寒意直达心上,记忆中的人慢慢浮现在眼前,相比那时的冷漠,眼里多了精明和狠意,总是一副把他看透的表情。
一年多的相处,张万尧始终不肯告诉他父亲当年死亡的真相,还怂恿别人一起瞒他,对唯一帮他的戚柏舟横眉冷对,从合作对象到现在见面就掐。
可自己对他,到底是怨恨,敬重,害怕,还是......
唐捐想到不该想的东西,脑子里紧绷的弦一下就断了,心脏一阵悸动,胸口隐隐作痛,屁股往前一挪,把头埋在祁老的掌心,喃喃自语:“师父,我头疼。”
祁老指尖在他眉骨上来回摩挲按压,过了很久才说:“你父亲走后,张万尧每年中秋都会往我这儿送一盒月饼,我问他素不相识,干吗总来看我这个老瞎子?他说故人之托,不敢忘。他来了也不坐,也不喝茶,就靠在门口的墙上抽烟,抽完一根就走,来年继续。没过几年,他有了司机,总在门口滴滴两声,小元就把东西搬了进来,他再也没下过车。你回来后,他才舍得进院,去年冬至,他是听了你的三弦,才从车上下来说要跟我们一起吃饺子。你发酒疯骂他是老东西,王八蛋,说他背信弃义,辜负了你父亲的信任,他也只是干笑,最后还抱你去竹生的房间醒酒。你对他什么心思我猜不透,他对你,心思绝对不纯。小猫儿,师父没怪你的意思,你别乱想,至于你对他到底什么心思,我想你心里有答案,大过节的,别丧个脸,起来吧,竹生等会儿见了笑话。”
老东西竟然当着祁老的面抱他,臭不要脸。
祁老说了一大堆,唐捐挑了个最不重要的进了脑子。
半个小时后,徐笙提着两大袋子菜进了屋,唐捐刚剥好一个橙子,一分为二,一半祁老,一半徐笙。
没看到江存那臭崽子,唐捐探了脑袋往院里看,徐笙把菜放茶几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那会儿他俩在超市买菜,结账的时候,江存被他老妈拎着耳朵就给弄走了,嘴里刚塞了块流心奶黄月饼。
唐捐长呼一口气,耳根子终于可以清净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