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大半天,唐捐都在跟客户聊天,妇人五十出头,说自己女儿跟喝醉酒的女婿起了争执,用刀把人给捅死了,公安局说女儿犯故意杀人罪,已被刑事拘留,希望唐捐可以帮她女儿打官司,还说女儿经常被家暴,去法院起诉离婚,男方不同意,法院不给判离。苏覃告诉她律师费,她说回去跟老伴商量一下。
送走那位中年妇女,唐捐回了祁老那儿,他俩都不在家,唐捐从老地方取了自己的三弦,木盒乌黑发亮,琴弦也有做保养,他抱着三弦坐在掉落成枯枝的老槐树下,屁股下是平整光滑的石头,坐定后从四方小木盒里取出乳色甲片,扯一段胶布粘好甲片底部放在一旁,五个甲片粘好再一一上手,将甲片置于指甲上方,缠绕两圈固定。先缠的左手,缠右手时,左手的甲片割破了右手大拇指的指腹,血顺着指腹滴在膝盖上。
他眉心一紧,捡起甲片继续缠,一切就绪,他把琴放在大腿上,琴身微微倾斜,左手按住把位,右手拨动琴弦,祁老教他弹的第一个曲,《春景儿》。
他不会唱,词都在心里,太久没弹,有些音上不去,也弹得不准,祁老说三弦一旦放下,就很难拿起,果然如此。
他刚弹完,祁老跟徐笙就进来了,俩人说说笑笑。
“师父,我去做饭,你先坐会儿。”
徐笙手里提着菜从唐捐身边走过,“师父,我去做饭,你先坐会儿。”
祁老“嗯”了一声就挨着唐捐坐了下来,一下就抓到了他的右手,嘴里嘀咕着,手伤了还弹。
“没事儿。”唐捐仍抱着三弦不撒手,脸贴在弦上。
“受委屈了?”
“没有。”
“你呀,小时候一有心事儿就抱着三弦,把鸡都吓回笼了也不撒手,遇上啥事了,跟师父说说,别总藏在心里生闷气。”
祁老四处乱摸,唐捐脸离开了弦,头往祁老那边一歪,在他掌心乱蹭,“喵呜”一声。
“师父,为什么好人命短,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却长命百岁,为什么有钱有势就可以把别人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唐捐声音哽咽,鼻尖发红,一直颤抖的右手拨弄了琴弦儿,“闷”的一声响。
祁老长叹一口气,抓了抓唐捐的小顺毛。
“生死有命,福祸所依,我瞎了眼,上不了课,就跟人学了三弦,日子紧巴,活得自在。你第一次在南门见我,没想着学三弦,问我跟前儿的碗是从哪儿淘的,说你很喜欢。后来你一放学就往我这儿跑,大伙儿看你可爱,碗里的钱总比平日多些。我拿钱给你买糖人,你说那是你吃过最甜的糖人,打那以后你就赖着不走了,每次都被你父亲抱上自行车给拖走。你走了,竹生来了,我黑暗的日子又有了光,不知道哪天这条老命说走就走了,但我这一生没白活,成不了家,却白捡两个大孙子,死而无憾哪。至于你说的那些有钱有势作恶多端之人,他们苟活于世,却遗臭万年,连祖孙也跟着抬不起头,不划算。小猫儿,你从小就心思正,见不得穷人受气,富人作恶,总想替人出头,但这世间的恶人是永远除不尽的,你只能尽力做好所做之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别总给自己太大压力,听见没?”
祁老语重心长,唐捐点点头,脑袋应了,心没应。
末了,祁老抱过三弦,告诉他刚刚哪儿没弹好,有空也可以去京园玩,那儿的老板好说话。
唐捐脱口而出,他才不要给老东西弹曲儿,祁老拍他的脑袋,让他对观众放尊重些。
唐捐干张嘴不出声,心里把张万尧骂了一万遍。
第二天下午,新街里咖啡馆,唐捐提前十分钟到的,捡个靠窗的座位,等待那位神秘人士。
三点一到,门口进来位高个男人,黑色呢子大衣,水洗牛仔裤,褐色牛皮靴,脸基本都埋在大衣里,见他进来,服务员立马迎上前,喊了声老板。
俩人唧唧咕咕了什么东西,男人就冲唐捐的方向走来,拉开椅子,冲唐捐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江凌。”
唐捐愣了一秒,随即伸出手,跟人浅握了一下,他的掌心有厚茧,力道很重。
江凌坐下后就脱掉外面的呢子大衣搭在旁边的椅子上,里面是件黑色高领线衣,唐捐看他也就四十出头,健康的小麦肤色,鼻翼有常年佩戴眼镜的压痕,左边眉头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
“你之前不叫江凌吧?”唐捐开门见山。
“江易白,幸会。”
真的是他,失踪的江易白,唐捐刚想开口,服务员端上两杯咖啡,一黑一白两个杯子,黑的给他,白的给了江凌。
看服务员走远,唐捐继续问。
“你说我父亲不是自杀,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江凌搅着手里的咖啡,拿起抿了一口,放下。
“你耍我?”
“不敢,你在张万尧身边一个多月了,他又告诉你什么了?”江凌把咖啡推到一边,盯着唐捐,目光凛冽。
“他跟你一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江凌笑了,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根黑色钢笔转着,唐捐长呼一口气,身子前倾。
“1998年10月10号的报纸上究竟报道了什么?”
江凌手里的钢笔一顿,笔尖刚好冲着唐捐,睫毛轻颤了一下,收起笔,攥在手里。
“你知道的不少嘛,还查到什么了?”
“我......你套我话?”
“我这叫了解基本信息,你随便。”江凌拿起白色瓷勺,把杯里的咖啡一口闷了。
唐捐坐正坐好,说自己查到了永生药业集团董事长儿子的腿那里,碰到了死胡同。
“别查了。”
“什么?”
“我说别查了,这些事跟你无关,你做好自己的律师即可。”
唐捐两手贴着杯壁,心凉到了骨头缝里,他以为碰到了救星,等到的还是同样的话,有理由怀疑他是跟张万尧串通好的。
“你叫我来就告诉我别查,那你直接写信不就好了,干嘛要见我?”
“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滚。”
唐捐破天荒爆粗口,去前台付了咖啡钱就推门而走,江凌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他也没拦住。
估计是不想听对方爆粗口,江凌说完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