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雪被害一案在十月十五号二审开庭,唐捐没有出庭,法院给的解释,迟忠解除了跟他的委托关系,当唐捐还在纠结为什么的时候,宋颋告诉他,在法官宣判钱博钰有期徒刑十二年的时候,迟忠突然冲向被告席,用藏在纱布里的玻璃片划断了钱博钰的喉管,因失血过多,钱博钰送到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
迟忠当场被抓,已被东城公安局羁押。
唐捐再次见到迟忠,是在公安局的小黑屋里,那只断手还包着纱布,医生说半个月左右就能拆完所有的线,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见他之前,唐捐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为什么这么冲动,为什么不跟他聊聊,明明都已经判刑了,为什么要让自己背上故意杀人的罪名,可一看到迟忠那张脸,他瞬间没了话。
“唐律师,这些日子麻烦你了,谢谢你,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不麻烦你了。”
唐捐看着他,眼里布满红血丝,脸颊发红龟裂,嘴唇也干得掉皮出血,半个月不见,他好像老了很多,眼神里也没了最初那股期盼,再也不问他,钱博钰是否可以判死刑了。
“你不要担心,你,你相信我,我会尽力为你辩护,我不会让你死的,叔叔,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如果,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你知道张万尧吧,他是全国最牛逼的刑辩律师,他一定可以帮到你。”
唐捐着急的语无伦次,两手止不住地抖,迟忠抓住他两只手,又摸了摸他的头。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唐律师,你是个好人,我替迟雪,谢谢你。”
“这样,警察问你话,你就说是一时冲动,玻璃片,玻璃片是用来,用来保护胳膊的,你千万不能说一早就准备好的,好不好?”
“唐律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放心,我不会自己往火坑里跳。”
“可是......”
唐捐嗓子眼儿卡着石头,半天发不出声音。
迟忠临走前又抓了抓他头发,走到门口又回头冲他深深鞠了一躬,唐捐两手抱着脖子杵在桌上,最后被警察请了出去。
离开公安局,唐捐给张万尧打了电话,显示正在通话,接连打了好几个都一样,问苏覃张万尧在不在办公室,苏覃说一整天都没看到他。
唐捐给刚从巴黎回来的蓝陌去了电话,要到了张万尧家的地址。
名字叫宴庭,独栋别墅,走的简约风,四处可见都是玻璃,门口种了两颗一人粗的银杏树,柠檬黄的叶子迎风飘落,唐捐想找个门铃,发现根本没那玩意儿。
准备敲门,徐笙从正房走了出来,还是那套青布长衫,黑色老式布鞋,跟在身后的是司机,小元。
看到唐捐,俩人各愣了一秒,徐笙看着唐捐不说话,小元先开的腔。
“唐律,正门进去就是老板的房间,我先送小徐回去。”小元面带笑意,对着唐捐。
“好,谢谢。”
徐笙要走,唐捐一把抓过他的衣角,让他回去记得洗澡,衣服也要消毒。
徐笙没应声,侧过身走了。
唐捐拾阶而上,来到所谓的正房,一百来平的客厅,就摆了沙发电视和茶几,沙发跟张万尧办公室看起来是一个厂家出的,姜黄色变黑色,牛皮变绒布。
最抓眼的,应该就是放在落地窗前的那把黄花梨木的大三弦了,斜靠着窗角,落日洒在琴骨上,蛇皮发亮,好像活了。
“找我干嘛?”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唐捐脖子一紧,转过身,张万尧刚从浴室出来,藏蓝色浴袍加身,脖子上挂着白色毛巾,胸前微微发红。
“迟忠杀了钱博钰,我想让你帮他辩护。”
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沐浴液,唐捐闻到了古龙香水的味道,身子往后撤,离这个香味散发机远一些。
“帮不了。”
张万尧的目光在唐捐身上打圈,突然伸手揽过他的腰,唐捐心一紧,立马把人推开。
“老东西你想干嘛?”
唐捐像只刚脱离狼爪的小白兔,红着眼往安全地带转移。
“这玻璃硬得很,我怕你报工伤。”
张万尧从茶几上拿了烟,敲了敲,点了。
“你既然知道钱博钰会被判刑,那你也一定可以保迟忠不死。”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张万尧坐在唐捐对面,烟雾缭绕,那张脸,还有那颗心,都让人捉摸不透,唐捐不怕死,主动跳到狼跟前儿,瞪着一双单纯明亮,与世无争的大眼睛。
“根据现行法定,钱博钰不可能判刑,但你说他会判,他就真的判了,那你也一定可以救迟忠。”唐捐红着眼,目光紧盯着眼前人。
“法律只规定一般情况,钱博钰主观恶意大,手段残忍,可以纳入特殊处理,迟忠为女报仇,可以获得民众的同情和支持,法官大概率不会判死刑,但二十年的刑期少不了,虽然不死,但也活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必须死,你到底都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别让我猜了,我想救他,我不想让他死。”
张万尧掐了烟,用力掰过唐捐的下巴。
“他决定杀死钱博钰的那一刻,就没想过活。”
一语惊醒梦中人,唐捐懂了,迟忠一心求死,死了对他也是解脱,可为什么,为什么好人要死,坏人长命百岁,这都什么狗屁道理。
“他说自己不会往火坑里跳,他或许还不想死。”唐捐开始自我洗脑,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啊。
“他骗你的。”
“张万尧,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张万尧不应,沉着脸,又点了根烟。
“这十五年,我每天都想你,恨你,恨你为什么不继续替我父亲辩护,让他成为人人嗤之以鼻的杀人犯,让我成为杀人犯的儿子。张万尧,我父亲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死,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不惜毁他名誉,还让他死无全尸。当年的报社记者,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找公安局要我父亲的案件记录,他们说在大火中烧了,没了,检察院说父亲死了,这案子就撤了,也定了。法院也不管,说时间太久,没有新的证据翻不了案。我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你让我别查了,那我父亲就这么枉死了,迟雪就活该被人千刀万剐,她父亲也必须死,是吗?”
“你想我?”
张万尧脑袋向前一倾,正对着唐捐那张红了眼眶的脸。
唐捐吸了吸鼻子,脱口而出,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