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魔镜背后
“我不清楚分离会在哪一刻到来,在有限的时间里,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
身下顺滑的被单触感和耳侧传来的均匀呼吸,足够让斯内普骤然警惕,摸上枕边的魔杖。
其他感官也被迫运作,最先灌入鼻腔的那股刻骨难忘的清香,令斯内普攥握杖柄的手不自觉的颤抖。
不加酝酿的酸涩顿时汹涌上喉头。那道炽烈、渴念的视线,如果能有实质,大概会将床上熟睡的安琪洞穿。
早春初融的微凉天气,并不能对罩网里的庄园造成丝毫影响。
沉睡中的女人,只搭了一层真丝质地的薄被。月色里泛光的布料,自然遮掩不了突兀隆起的腹部。
斯内普彻底被搅弄混乱的脑子,只能发出一个像样的指令。
他缓慢地收回手腕,却也没额外挪动一点儿,像怕惊扰什么,因而戳破这个荒诞的美梦。
大约是映证了邓布利多的话,他终于疯了。甚至能真实可感的与渴望处在同一空间。
斯内普贪婪地注视着金发女人的睡颜,逡巡地扫过闭合的眼睫,挺翘的鼻尖,饱满殷红的嘴唇。
光洁细腻、看不出一点伤口的脖颈,规律起伏的胸膛······
瞥见那颇具存在感的凸起,男人眼神颤动,短暂的闪过几分惊疑和更加离奇的猜测,却最终没挥动魔杖查探。
异常圆润的月亮渐隐于赤金色的天幕里,恼人的日光恣意射在眼皮上,安琪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头。
片刻后重归昏暗的环境,她只蹭了蹭枕面,就继续陷入酣睡。
斯内普吝啬的将目光从窗帘上收回,专注地继续重复着单一的盯视,像一条盘踞在秘宝周围的巨龙,沉默而深重的吐息着。
“怎么又不叫醒我?幸好是假期——”安琪慢吞吞地用肘部抵住床面,余光瞟到一只下意识伸过来、有些颤栗的手,也没推却,自然地搭扶在男人的掌心。
她回身拿取橡木魔杖,在空中轻挥了下,一串凝实的字体在二人面前消散。
安琪面露无奈,了然的说:“还是你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打消我回学校的念头?我们已经谈妥了不是吗?”
斯内普还维持着支撑女人的动作,瞬间变得空洞幽深的眼神,此刻更像做实了安琪的猜测。
后者叹息了声,不厌其烦的重申这几天的论调,“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出任何问题。无论是楼梯还是走廊,都会确保踩实。远离那些精力充沛的男生们——他们也没你想的那么莽撞,放假前就会有意地避开我走了······”
“更何况还有你在啊?”安琪皱眉拽起面色复杂的斯内普,根本无需她用力,男人就配合的起身。“不能出尔反尔,你得给他(她)做个表率——”
斯内普滞涩却顺从地覆上那团无法忽视的隆起,没有想象的柔软,里面孕育的生命积聚着营养,与之连接的血肉自然提供着坚实的保护。
掌心传来的清晰蠕动,不时夹杂的轻微跳踢,都在进一步推翻着他的判断——他不得不承认,眼下他经历的一切,要远远超出厄里斯魔镜里打造出来的幻象。
斯内普将安琪送进盥洗室,随手施加了防滑咒语和多个示警魔咒后,探寻地略过半敞的衣柜、占据着三只之一墙面的梳妆台、总算在靠窗的同色系书桌上找到‘他’频繁使用的痕迹。
少得可怜的魔药刊报和古魔法手卷,与之相对的是那一摞被翻阅的有些皱起的《女巫孕期指南》、《模范巫师家庭的必备书目:DK怀孕百科》、《西尔斯的孕期纪实》······
斯内普拧眉浏览着书页四周密密麻麻的注解,暗嗤这里的‘他’竟还保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习惯,是校董会拮据到开不出一份羊皮纸的钱?还是暗示女主人苛待丈夫,连3加隆都不肯给?
尽管险恶的腹诽着,复杂的眼神却始终没脱离开书本。
湿漉漉的水汽裹挟着细密的芳香,钻进男人的鼻腔。斯内普终于肯放下那堆书籍,快步走到安琪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巾帕轻按着头发。
“你是想先用一些,还是等妈妈来了一起吃午餐?”
安琪向后倚在男人胸膛处,后者停顿了片刻,烘干的长帕搁在椅背沿,他斟酌的回复:“你呢?没胃口?”
身前的金色脑袋簌簌点头,有些埋怨,“睡得太久了,一点也不饿。”
额顶不安分的发丝熟稔地蹭上了鹰钩鼻尖,勾动的涩意填满了空荡的身躯。斯内普闭了闭眼睛,强硬地压制住那一圈不合时宜的水渍。
怀里被丢进一件铅灰色外套,久违的被安排的滋味,让斯内普忍不住暗自咒骂妒恨着‘他’。
却在安琪选好首饰转身拉住他时,表现得松懈而坦然,丝毫不抵触。
甚至在下楼梯时,斯内普将手搭覆在被衬托的有些可怜的腰上,试图帮她减轻些负担。
家养小精灵咕噜动作迅速地,将形状各异的方圆餐盘摆放在餐布上。还贴心的将烤纸蒸鱼和火焰薄饼,搁在女主人方便拿取的位置。
“现在总算能吃进去东西了,之前你难受成那个样子,还得给他们上课——”纳西莎把安琪手肘边的乳茶朝里推了推,满眼心疼地看着女儿。
安琪眨了眨眼睛,腾出只手安慰般摩挲着母亲的手背,“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您怀我的时候,肯定也一样辛苦。”
金发女人摇摇头,唇角上扬,“我的安琪是最贴心的,印象里就没有折腾的时候,反倒是小龙······”
精细的眉眼带上了忧虑,纳西莎用备用手帕遮住了快要脱口的叹息。
“德拉科?他不是已经对家族事务得心应手了?有谁为难他了吗?可他完全没跟我们说啊?”安琪用乳茶相佐,下咽着点缀着几片甜橙的鸭胸薄饼,和同样掺着茫然的黑眼珠对视。
纳西莎酌了一口茉莉红茶,“他今年23了,安琪。”
安琪一时间没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就听纳西莎继续说,“我比他还小一岁的时候,你已经在摇篮里会和人撒娇了。”
被迫回忆童年窘事的金发女人清了清嗓子,没等小精灵把乳茶蓄满,斯内普就推过来一杯糖奶混合之后的黑咖啡。
面上倒是一派平静,但安琪发誓,她绝对在那双眼睛里看出了轻笑和戏谑。
“您和爸爸别太逼着他了,等再长大点,手里需要处理的事情也没那么多了——他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找到一个值得他爱的姑娘一起生活。”安琪声音和缓地劝解道。
纳西莎无奈的颔首,进而目光柔和的看向女儿挺起的肚腹,轻轻抚摸:“还有四个月,就和他(她)见面了······真的还要回霍格沃茨吗?那帮学生万一撞了你——”
安琪瞥了眼斯内普,眼神示意他帮衬自己,黑发男人嘴唇开合,“我会一直在旁边看护着,确保她的安全。”
“而且期末考试在6月,再怎么耽搁也不会耗到下个月底——没问题的,妈妈,相信我。”
纳西莎即使心里依旧不赞同,却没准备再继续让女儿反过来‘开解’她。
索性转了话题,“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是还沿用出生时的星座?”
安琪有些为难地咬了咬下唇,“‘Cancer’,寓意太差劲了,我可不想把灾厄带给他(她)。”
“或者女孩叫梅洛迪(Melody),男孩取名迪伦(Dylan)呢?
安琪隐约觉得有种莫名的怪异感,嘴唇轻碰默念了遍这个单词。一只粉红色弯折耳朵的卡通形象,就从记忆深处钻了出来。
金发女人忍俊不禁地笑了声,在两人不解的望过来时,后倚在靠背上,正色道:“男生我完全赞同,只是女孩······”
她瞥见边柜上显眼的白色花朵,“不如,就叫卡米丽娅(Camellia)?”
安琪询问地看向斯内普,险些被那双漆黑瞳孔里深陷的哀痛摄住。不过下一秒就恢复如常,还轻易就能感受到赞同和愉悦的情绪。
即便傍晚纳西莎回了马尔福庄园,那一闪而过的神色,也总是反复在她脑子里浮现。
从盥洗室出来,细密厚实的短毯上早被施加了防水防湿咒语。
安琪没在卧室里找到施咒人,试探性的抚着肚子走到琴房旁的魔药配制间。
掩在蒸腾的浓雾后的黑发男人,正用杖尖引导着坩埚里的液体装入水晶瓶。
“先去休息吧,不用急在一时,你这样像是我明天就要进圣芒戈一样。而且,真的已经足够用了,甚至都能拓展出个新产业了······”
安琪侧靠着男人的肩背,轻笑道:“等孩子出生了,那些没用上的药剂和魔药配方,可以卖给魔药协会或者半价赠给圣芒戈。嗯,要不干脆让德拉科出点力,看去找谁谈拢把它们批量熬制。古灵阁那堆加隆们又得往上叠了······”
在金发女人看不到的地方,斯内普捏取瓶口的力度又大了些。
好在这次控制住了翻腾的情绪,他若无其事的把药瓶码进空缺的位置,和早已备好的那些搁在一起。
“你觉得两个名字怎么样?你更喜欢哪一个?”安琪抬眼看向斯内普,灰蓝色眼睛试图越过鹰钩鼻,望进那双深邃黝黑的瞳孔。
斯内普有意识的放松肩颈,让倚在上面的妻子更舒适些,“都很好,无论男女。”
没找到一丝可疑的波澜,安琪勾了勾唇角,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你,别害怕——”
既然荒谬的猜想彻底被打消,再结合他一直以来紧绷的状态。安琪能想到的原因,只能是那些书刊上写得天花乱坠的东西。
“女巫的身体素质比麻瓜女性高出不少,还没有哪个······嗯,即使有,也是她们本身没有强烈活下去的欲望。更何况,我身旁有个魔药大师——不会有问题的。”
安琪伸出手臂搁放在男人的腰腹处,试图传递些热量给他,“相信我,也相信他(她)。”
她顿了顿,还是继续:“他(她)要出生那天,你不要进来病房了。”
瞥见斯内普复杂疑惑的神色,安琪解释道,“有妈妈在,而且,很难看的——你必须答应我!”
安琪本以为还要狠磨些日子,却没想到她只是皱了皱眉,眼含恳求的看向他,就得到了斯内普无奈的颔首。
听着耳侧传来的轻细均匀的呼吸声,自六年前的万圣节那天起,再也没拥有过一个完整的睡眠时间的斯内普,即使再不愿这偷来的一天结束,也不可抑制的阖上眼皮。
再次睁眼又回到了这间香气稀薄的地窖卧室,唾手可得的温暖果然是会被收回的——他还没这么刻骨的嫉恨过谁,运气好到能留住她,拥有二人共同的血脉延续。
即使现在是复活节假期,留校的人数寥寥,城堡里嵌置的火把也恪尽职守地燃烧着,为随时可能经过的孩子照亮前方的路。
斯内普攀上最后几节台阶,紧闭的深色木门辨认出现任拥有者,从里向外打开。
陈旧涩耳的动静吵醒了近半数的画像,在一众前校长的抱怨声里,只有一个苍老的叹息声格外突兀。
“西弗勒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显然是习惯了自说自话劝诫的论调,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活人,连最开始不耐烦的情绪都麻木得发不出来。
黑发男人径直走向了校长室里仅剩的有价值的东西,镜面上陈旧的污渍灰尘早就在长年累月的触碰里,被人为的‘清理一新’了。
几个小时前还能感受到的体温,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变得冰冷而遥远。
斯内普用手覆上还来不及摩挲的脸庞,金发女人体贴地侧了侧头,在他的掌心里轻微蹭抚,仿佛真的能抵达镜子对面和丈夫温存一般。
就像拱形镜框上沿雕刻的那样,影像会随着使用者此时真正的渴望而变换形态——
竟还是由镜子帮他正视内心的想法,安琪倾身揽着一个极其肖似她的女孩,疼宠的给她系着辫子。
一缕缕金发被编成单侧三股,无论是灰蓝色的眼睛,还是白皙的肤色,都那么像她母亲。
简直是被施了复制成双,斯内普总算不用再刻意压制汹涌的苦涩,放任地让它填满眼眶。
但愿那里的‘他’真的能做到一视同仁,无论男女。
原谅他对她撒谎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斯内普甚至只能寄希望于别人,指望他能好好待她,在察觉到那几瓶多出来魔药时,不至于把它们都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