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里面。”纳西莎松开了手臂,眼泪又有溃堤的趋势,连忙掩饰地用指节向上一挑。“等晚点儿,你可以去看看她——安琪会很欣慰你没事······”
德拉科将眼神从那扇惨白色的木门上艰难移开,“她把门钥匙给我,要我先过去,她很快会来——安琪怎么了?”
等德拉科看见平躺在枕头中央苍白衰弱的女人,他才明白这场他没能参与到的、看似跟他毫无关系的战争的可怕。
它差点带走了他的亲人,她又一次保护了他,而自己明明有机会带她一起离开。
德拉科将头深深埋进安琪手边的被褥里,他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占据主导,埋怨、后怕、不安、内疚。
“你已经食言了,不能再继续当骗子——你得以身作则,安琪。”那双同样的灰蓝色眼睛充满了执拗和倔犟,像是一定得讨要个结果。
那个不受欢迎的男人直到一家人陆续从病房里退出来,才终于被施舍和妻子见面的机会。在夫妇俩怨毒恶狠的眼刀、德拉科不明就里的迁怒中,斯内普大步迈进了屋内。
层叠的绷带被密不透风的缠绕在脖颈,仔细观察还能看出挨近伤口的底部已经洇湿了。殷红色一点点爬上了本白纱布。
多亏了两年前亚瑟·韦斯莱的现身说法,圣芒戈已经将被那条蛇咬伤的情形和治疗方法都尽可能多的研究和掌握。才让安琪得到有效且迅速的救治,不至于浪费时间在分析毒液与药量上。
但显然这种足以将全身血液清洗的剂量,不能适用于一个孕妇。
斯内普将揣进衣襟内兜里的戒指多次清理一新后,重新套上了安琪的右手无名指指节。不同于记忆里的喜悦神色和相互依托的力度,这只手的主人无力垂放在他掌心。
痛悔和煎熬不甘于填满他的胸腔,停转的大脑也被入侵,斯内普不受控的涌进了一段此前从不愿回想的、极为抗拒的记忆——荒野山顶。
身体呈现僵硬扭曲姿势、死不瞑目的詹姆·波特,四周没出现奋起抵抗的迹象,得有多么愚蠢狂妄才不随身携带魔杖······
跟任人宰割的羔羊有什么两样?斯内普对此嗤之以鼻,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蜷缩在角落里的懦夫行径,老波特至少像个男人一样挡在最前面。
他还不如詹姆·波特,这个结论足够让斯内普翻滚起痛恨和作呕。
从没有一次与死对头的争斗里,他输得这样惨败过。
躲在妻儿身后,苟且偷生。惨烈血色的画面重新占据主导,斯内普挣扎地开合双眼,左手紧攥着椅子的边角。托握着另一只手的力度,却意外的轻柔。
或许是梅林也不想让被许多人爱着的姑娘,过早地步入下一段旅程。只不过,安琪大概得在病房里度过圣诞了。
“妈妈?”安琪费力地撑开眼皮,她隐约听到不远处似哭似笑地喊她名字。
纵然嗓音喑哑干涩,但纳西莎接连应着,“我在这儿,妈妈守着你。宝贝。”
金发女人压抑着哽咽,努力朝安琪扬了个笑。“先别动,乖乖躺着。”纳西莎将手搁放在女儿手肘处,“哪里还疼,告诉我,别忍着——”
安琪下意识想摇头,却在脖颈被牵扯时皱了皱眉,缠裹的纱布、无法忽视的隐痛,都在迫使她想起丧失意识前,总算做成了的那件事。
纳西莎急忙俯身查看,几经确认过底层逐渐长好的新肉,没有持续崩裂开,“听话安琪,你伤得很重。”女人深呼了口气,安慰道:“等把绷带拆掉,就彻底养好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纳西莎将水杯倾倒一点点喂给安琪,耐心十足,“慢点喝,别呛到了。”
“妈妈,”安琪吞咽了下,试图让声音清亮些,但很显然就目前的状况她还得哑上一阵子。“都结束了吗?爸爸呢,还有德拉科,他还在伯克郡······”
纳西莎点头安抚,不忍她浪费精力,索性接话道:“他们都很好。卢修斯刚离开一会儿,去处理些事情,你不用担心。德拉科去了六楼,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安琪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他呢?”
金发女人脸色未变,抚了抚女儿散落的头发。“他还是校长。城堡修缮重建,需要他的权限——但他会来的。”
似乎是为了映证纳西莎的话,斯内普收敛了满身的沉郁和疾走的步伐,走进了病房。
黯淡空洞的眼睛摄取到了杂乱起伏的胸膛、略微开合的唇角、眨动的眼睫,斯内普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转变剧烈的情绪了。自从一个多月前得知那个噩耗以后。
纳西莎缓慢起身,选择顺从女儿的心意。“我去看看德拉科,怎么还不回来,让他陪你——”经过斯内普身边时,冷冷地瞟了一眼男人,“记得我跟你说过的。”
也不等对面的人做出任何反应,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屋子,带上房门的动作却格外轻缓。
无需纳西莎的警告,斯内普原本就没打算在安琪有可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再多给她添一道伤口。
他大概真的不配做个父亲,他没更多精力去悼念一个还没成型的孩子。尤其是在妻子随时会丧命,勉强拽回生机,又要为她什么时候能真正清醒而焦躁忧虑。
安琪大约能猜到他的想法,无非是自责、愧疚,或许还有对她自作主张的埋怨。“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完备周全的办法了······”
他不肯跟自己逃去伯克郡,她深知违拗不了斯内普的决意,又一次别无选择。
她不可能明知他必死的结局,放任缩进父母和他给自己打造的安全壳里,静静地等待一个讣告。
斯内普强行咽回那些不合时宜的言论,他从侧兜里拿出一支提前熬制好的补血剂。拔开木塞,送到安琪嘴边,“每个小时要喝一剂,尽量别频繁翻身乱动。”
斯内普掌心托起那颗金色脑袋,另一只手控制着倾斜角度,一滴不剩地喂给安琪。
安琪看着他将随身携带的剩余几支搁在床边柜上,顺便略带嫌弃地将小推车里码放好的,品质较好的魔药丢到一旁。“如果我没记错,应聘治疗师魔药的成绩至少得是E······”
“很显然要么是稳定安适的环境,让那些空无一物的脑子彻底显露,惯用这些玩意糊弄伤患;要么是侥幸蒙骗过关,以为混了个分数就能坦然地数加隆,拿人命不当回事——”斯内普紧拧着眉,他不明白那些人怎么有胆子,拿这种东西到他眼皮子底下给她喝。
安琪见他总算找到发泄出口,语言艺术水准没丧失半点,疲惫却好笑地瞥着误打误撞,在这时进来查看的年轻治疗师。
“安琪,你终于醒了,我还担心······”“雷德梅恩先生,请容我打断一下不必要的寒暄——鉴于这些东西良莠不齐的现象,我相当怀疑我妻子拖了这么长时间不见起色的原因。”高大的身形将娇小的人影遮得密不透风,眼含告诫。
褐发男人会意,他自然也不愿意突兀地通知某个悲讯,“有韦斯莱先生作为前例,我们可以向您保证夫人会在复活节假期结束前完全康复。”
4月中旬的一天,跟安琪纠缠了近半年的绷带总算被拆解,清亮干净的嗓音也归还回来。除了阔别阳光而越发苍白的肤色,和脖颈处红黑色齿痕结痂,那些骇人的后遗症似乎并未在她身上映照。
无懈可击的微笑弧度,在一家三口离开后有些空泛地拉直。安琪将药品柜正前方的只剩了一个底的广口瓶变形成了穿衣镜。
她侧了侧头,那道难以忽略的伤疤曝露在阳光下,像个镌刻失败的纹身,突兀的丑陋。
安琪静静地打量着镜中人,分明该庆幸勉强算得上圆满的结局,可无论镜子内外,里面的身影都没能牵动嘴角。
她并不确定自以为是的救下他,会不会令斯内普积压的、耿耿于怀的对深爱的女人的愧疚感继续蔓延生长。甚至干脆对她产生怨怼。
镜面内的女人眼神低垂,像是刻意避免了对视,无意间瞥到了柜角牛皮纸盒那截罕见的紫红色蜷翼魔的翅尾翼。
安琪却无端联想到了那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傲罗,提前终结的命运,以及还没来得及到来的生命——名叫泰迪的男孩。
沉浸在自我讨伐里的安琪,甚至没注意到逐渐走进画面的男人。直到被斯内普揽住肩膀,她才抬眼望向他。
“它不会再待太长时间的,比起那些平庸治疗师的胡言乱语,你更该相信一个魔药大师?”斯内普瞥见身前的妻子轻点了下头,神色倦怠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刻却放任的倚靠在自己身上,将重量全部交托。
斯内普的下颌被那头金发扫动得有些痒,却没有躲闪。相反抚按双肩的动作,随着安琪逃避似的,往他怀里埋得越发深,而逐渐由手臂移动到腕骨。最终将她护在身前。
被熟悉的药草气息包围,那些层出不穷的剖析和歉疚也暂时安抚下来,安琪贪婪的感受着气息和心跳声进一步趋同交汇。
他是属于她的,没人能否认这一点。安琪闭了闭眼睛,略微侧身将脸颊紧贴斯内普的胸膛,游移的手最终找到了男人背部的脊骨。而那双环绕的手臂自然顺势落到了她腰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