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借马车时,柳琼就派了林家的家丁去县城,此时府衙前却无一人出来迎接上官,如此明目张胆的下马威,县丞、主簿和典史几人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吧。
柳琼冷笑,林如海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历来新官上任,哪有太太平平的?你掂量他们,他们也得掂量掂量你。看看是你的三把火厉害,还是他们不动如山稳得住。你啊,还需要历练。”
柳琼立马收敛起脸上的神情,低头受教:“徒儿一时失宜,师父教训的是。”
众人不再多言,从后门进入县衙后院。后院有三进,因岛上面积大,三进的宅子有京城四进那么大,黑漆木门,可并行两辆马车。房屋有些破旧,游廊的木头栏杆有几处发霉,裸露在外的白色墙皮,也被咸腥的海风吹成了褐色。
县衙里雇了两个打扫房屋的婆子,四十左右年纪,皮肤黝黑,手掌满是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邬桐没有立刻辞去,而是让两人继续干着,只是不能随便进第一进的书房。
因带的行李多,收拾屋子就花了两日,当然这是后话。
作为新任县令,山不就我,我自去就山,想开后,柳琼溜溜达达地去了前院的办公衙门,见到了县衙的几名官吏。
琼州作为大县,除了县令外,设有县丞和主簿两个官职。县丞是八品,二把手,之前县令空缺,一直是县丞代行县令职责。主簿是九品,三把手,职责和县丞有些像,很多小县没有县丞,只设有主簿一职。
除县令、县丞和主簿是官外,其余都是吏。群吏之长称为典史,相当于现代的公安局长和看守所所长,虽是不入流的小吏,但在百姓心中也是威风赫赫。
县丞、主簿和典史都有单独的办公场所,柳琼一一拜访,将人请到县衙正堂。
琼州县丞姓马,约摸三十五六的年纪,剑南道人士,举人出身,脸狭长,跟姓氏倒是颇匹配。马县丞没想到新任县尊小小年纪,能屈能伸,忍了下马威不说,还乐呵呵地上门拜访,不得不收起之前的轻视之心,愈发小心应对。
“相信大家都看到朝廷的邸报了。在下贾琼,今科二榜进士,特请到琼州任县令。”柳琼见众人都落座了,徐徐开口道,“初来乍到,第一次见大家,不防先认识认识,如何?”
马县丞拱拱手,率先发言:“马有才,举人。剑南道人士,在琼州二十余载,公务上有一二心得,县尊大人有任何不解只管问在下,在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典史是马县丞嫡妻的娘家族人,一副惟马县丞马首是瞻的样儿,立马奉承道:“马县丞在琼州兢兢业业二十载,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县令大人您有事只管差遣,保管办得漂漂亮亮。”
“不得无理,县尊让大家互相认识认识,你说的都是什么?”马县丞当众训斥道。
柳琼挑挑眉,当众训斥典史,这是在宣告他的权威?柳琼笑笑,开口道:“无妨,可见马县丞为官之能。大家继续。”
不等其他人开口,马县丞矜持一笑,开口道:“为恭迎县尊大人,卑职在望海楼设了宴席,不知大人可否赏光?”
柳琼嘴角隐晦地抽动两下,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拍马屁和官场争斗都这么直喇喇的吗?
偷眼看下首的冼主簿,丝毫没有被截断话头的愠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儿。柳琼眼神闪了闪,轻咳一声,笑道:“贾某初来乍到,后宅还得收拾一二,今日就算了。这样,后日申时末,大家带上各吏房的兄弟们过来,咱们不醉不归。”
“这怎么好意思,原该我们下属请您的。”马县丞见柳琼面无异色,开口道。
“无妨。”柳琼不在意地摆摆手,“既然县里有马县丞操持,以后就还劳烦马兄了。贾某先回去收拾后宅,诸位忙吧。”说着起身拱拱手,举步离开。
马县丞见人走了,率先起身掸掸袍角,施施然离去。王典史嘿嘿笑两声,追着马县丞走了。
冼主簿起身,看着正堂“正大光明”的牌匾,只希望琼州岛的天早些光明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后宅已经焕然一新,泛黄的墙皮重新刷了大白,发霉的木质游廊也新上了漆,进得正堂,红木桌椅被擦洗干净,茶水还冒着热气。
柳琼瘫坐在太师椅上,冲在一旁八宝阁上摆玩器的邬桐道:“县令不好当啊,刚来就被架空了。”
邬桐身子都没转过来,笑着说:“少装了,心里不知道正打什么鬼主意,等着收拾他们呢吧。我还不知道你,说,想让我怎么配合?”
“嘿嘿。”柳琼蹭地坐起来,拿起茶杯咂了一口,笑嘻嘻开口,“后日宴客,你试探试探冼主簿太太。这主簿既然姓冼,在琼州就算不是望族,跟黎人多少有些瓜葛。琼州黎人大大小小两千峒,人口有二十万之多,内部又分生黎熟黎,不可小觑。冼主簿现在是站干岸,这样也好,只要别倒向马县丞和王典史,收拾这两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虽冼主簿没说话,但在广州知府衙门时,他就看过了琼州衙门的人事名录,自然知道衙门里都有谁。
邬桐了然地点点头,问起了别的话:“这生黎熟黎是怎么分的?”
柳琼便科普起生黎熟黎的划分:“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生黎生活在山野,主要是琼州南部的原始森林里,不缴纳税赋,不服徭役,主要以买卖沉香和黄花梨为生。因生黎跟汉人不直接接触,彼此语言不通,熟黎就起到了沟通彼此的作用。熟黎是从生黎中分化出来的,还夹杂一些黎化的汉人,主要生活在琼州中部,大多以牙人为业。黎人最有名的就是冼氏一族,当年冼夫人历经三朝,被三朝皇帝加封,显赫非常。冼主簿这个姓氏,就很值得玩味啊。”
“难不成是冼夫人的后人?”
“不好说。”说完正事,柳琼开始打量县衙后宅的正堂,见一水儿的红木家具,拍拍座椅的扶手道,“不愧是琼州,县衙的家具都是紫檀木的。”
“刚黛玉和父亲还在到处看家具呢,都说木头不比京城的差。”邬桐摆好玩器,转身小声道,“在末世都灭绝了的东西,没想到这个时代倒是不缺。”
“那是,这还不是最名贵的,最贵的金丝楠木,只皇族能用。”柳琼咂咂嘴,“琼州这边出产的黄花梨,也是难得的好木头。千年才能长成,做的家具万年不腐。只是长在深山老林里,蛇虫鼠蚁密布,一般人都不敢进,只生黎能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