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回:“那……谢谢嗷,你还挺长寿的。”
荣沧二十七岁死的,许星比荣沧大四岁,也就是说许星八十五寿终正寝,比四兄妹加起来活得都多。
“你还呛我。”许星盘腿坐在他面前,一时间无限感慨。
他们都以为那亭上一别便再也无法相见了,谁曾想隔了七百年,坟都让人挖了还能再见面。
尤其许星,这是他七百年间最清醒的时候了,原本算是混沌的神志直接被锦书砸醒了,醒得彻彻底底。
“有人要砍淮之和母亲,我就从棺材里爬出来了……”许星这样说,连周围的风都轻快了许多,似是在赞同他。
“你也挺厉害,直接逆世界法则成鬼了。”锦书理了理头发,借着袖子的遮挡擦了擦眼角的水珠。他把包里藏的灵酒拎了出来,魔术般变出来两个水般波动,冰般坚硬的酒杯,满上。
“扯我的力?有些影响。本来是没有形也说不了话的,后来慢慢有了个形,偶尔能清醒清醒看看这世间……刚才感到异常来看看,听到了两句话,忽然就被一鹿一虎围住,力量消失,再清醒时就看到你了。”许星接过酒杯,眸里闪过一丝新奇,调侃道:“你倒是不需要原来那个小酒壶了。”
锦书轻嘲道:“我倒是想找回来,但这么多年还能在吗?”
撞杯,洒酒,同饮。
辛辣的酒从舌尖带起一路火花,落在沉醉的心台上,绽出兴奋的花。
许星啧啧称奇,叹了句好酒。“我没挖过,只是不知你那死同穴的情郎有没有替你干过。”
“埋了这么多年就是不一样啊,话都多了。”锦书喝得脸有些红,直接骂道。
“是啊……七百年了,还不许我说两句?你不也没那么死气了吗?”许星主要是憋坏了,七百年间最多蹦出来十句话,也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看到的要么躲要么想把他给诛了。
“我这叫返璞归真。”锦书晃晃脑袋,忽然有个早就有的但不敢想的念头趁着酒精冒了出来,但一眨眼又被酒精推向远方了。
他有些后悔直接拿了最烈的酒了,这款酒叫仙人醉,传说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一坛也能灌醉,回家的祥云也得撞几堵墙。
有醉酒风险,但带劲。锦书这里也就剩这一坛了。
“你后来,过得怎么样?”锦书问,他其实在史书里多少看见过许星后来的功绩,例如打赢了多少仗什么的,顾雩风又给他奖励了多少钱,还有……他挖渠、沙漠造湖又失败了多少次。
许星淡淡道:“无聊,连鱼都钓不了。”
“你钓上来过吗?”锦书挑眉问,一如儿时。
“你五岁的时候我钓上来过一只和你一样长的。”许星反驳道,他比划了一下那时锦书的个头,发现旁边有个那么大的锦书,正睁着大眼睛满脸鄙夷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用一种看渣男的眼神看向锦书,颤抖着说:“你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他……唉……”
锦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还有个成年了的儿子呢。你什么时候这么替顾三月说话了?你不是看不惯他吗?”
许星自嘲地“呵”了声,“鳏夫的共鸣吧,他后来称病悄悄来过几次……再后来,”他看了小孩一眼,“算了,你既然已经向前看了,我不说了。”
不等锦书发话,小的那个直接跳起来抓住许星的肩膀就开始晃,势有你不说我就把你脑花摇成脑浆的架势。但许星已经没有脑浆和脑花了。无所谓,照样摇。
饮酒过后,锦书在说话语气方面的控制力少了些,有些急:“这就是我,那些什么鹿虎龙凤还有十三个都是我,具体怎么出来的故事太长没时间说,但他们都是我情绪的体现,跟我思维相通,会做我潜意识里想做的事,总之都是我!”
“那——唉唉唉别摇了,晕,成年——”
“我小徒弟!”小锦书停了,本源那个接力钳住了许星的肩膀,琥珀色的瞳孔睁大,隐隐有些红,罕见地失了态。他有种自己将要明白的感觉,却卡在瓶口无法进无法出,难受得厉害。急切道:“你说呀!他怎么了?”
许星被他这样子惊了惊,久经沙场的优势也很快体现出来,照样不慌不忙。
“保住我魂的玉佩是他送的。”
“在哪?”
“我醒了就碎了。”
“他有几个?”
“天师送他的,据我所知当时他不知道功效,也只有一个。”
“然后呢?你话不可能只说半句。”锦书目光灼灼,隐隐有要把许星烧穿了的架势。
许星是第二次对上这眼神,上一次是他觉得顾雩风当皇帝不够格找荣沧商量的时候,也是如此笃信。
他拍了拍锦书的胳膊,相当于安抚,道:“我醒的时候他那次转世刚结束,后来见过两次,但这一次就没见过了。”
“他一直在找你。”
真相的烟花在锦书脑子里炸开,绚烂无比,如灼灼烈焰将过往的迷惑与迷茫皆燃成飞灰。他喃喃说出一个名字:“秦云雁……”
怪不得他像是失去过我一样……
怪不得他那么笃定顾雩风爱荣沧……
怪不得那天看到了那么混乱、似乎毫无章法的记忆……
原来都是他。
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也没恢复记忆吗?他是怎么逃脱世界法则的制裁的?那些行为都是下意识地亲近吗?
锦书的脑中飞速闪过他与秦云雁相遇后的种种,发现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我爱他。
锦书忽然明朗地笑了,开怀大笑,为庆幸的活着,为不是结局的死亡。笑着笑着又哭了,孕在眼眶里藏不住的泪水掉到手背上,感觉很凉,但也很热。原来自己这三百年的追寻不是冰冷的陵墓,原来在自己迷茫的时候真的有个人在默默爱着自己。
值了。
他这又哭又笑状似疯魔的模样有把许星惊着了,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孑然一身连笑都不会了的少年。“我以为你释怀了?”
“不,”锦书猛地抹了把泪,最终是笑着的,“我一直在原地,不敢谈释怀。只是幸运,有个人陪我。”
他豪气地捧起酒坛子,瀑水般灼烈的酒灌入喉,又顺着脖颈流入衣襟,整个人都带上一层迷蒙的酒气。
晶莹落地的瞬间,一只水墨风格的流水鲲一拍双翼,从地面扶摇而起,直击长空。锦书轻盈一跃,落于小岛般的背上,摇头讽笑,眼底朦胧,大概是醉了。
“你去哪?”许星问他。
他高声道:“去找我的小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