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爱臭美,特别爱那张脸,受不了脸上被刺了那么丑的刺青——”荣锦还会反驳,闹一闹,然后开开心心地拿着药。
可是她走了,溺死在了逃不走的井底。
“我是罪臣记得吗?别被顾闻末的眼线报了去。”
“知道你的都看住了,会处理掉。过一阵给你安排一个假身份,还用你以前那个假名‘元戍边’可好?”
荣沧答好,在许星要翻出去之前最后嘱咐道:“在外人面前你我照样是反目成仇,莫要穿帮。那五个长命锁你先收好,放我这容易保不住。”
看着许星翻窗户的身影又是一踉跄,荣沧满意地点点头。
但待他看清临时调过来的侍女给自己准备的衣物时,脸上的笑僵住了。
这都什么啊???
锦书也无语了,看来这侍女是把自己当成许星的禁脔了。是真有眼力见啊!
这种东西放到现在都该称为情趣物品了吧。
给荣沧安排的休息的房间里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正是顾雩风。
顾雩风也是一袭黑衣,带了一盒糕点,一壶热酒在荣锦房间里等着,想好好聊聊。
但当他看见荣沧的那一刻,眼睛都直了。
身材匀称甚至偏瘦的少年只着一件丝制的中衣,发红的胸膛在半透明的丝布后若隐若现。眉心一点红痣在洗净的皮肤上成为绝妙的点缀。少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脸涨得通红,深色的眼眸不自觉地躲闪。
“怎么荒王殿下来这屋连通报都不用吗?”他有些恼。
听到声音,顾雩风赶忙撇开视线,声音不似往常的平静,他的耳根红透了。
“抱歉,之前在冷宫野惯了,不太懂这些。你怎……穿得如此凉薄?”
这衣服薄如蝉翼,一看就不是正经衣服。他们都不知道是许星的某个想献殷勤的下属以为老大要以将其收作男宠来羞辱这个曾经的荣三郎,所以准备的这衣服。
他说得委婉,眼神四处瞟终于找到自己的斗篷,拿起却有些不敢碰荣沧,只是放到荣沧旁边。
锦书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雨里抓我手的勇气呢,上啊!我这阵心灵很脆弱的好不好,哄一哄……可能哄不好。
他这阵都计划好以后怎么死了。
荣沧坐到桌子另一边,指尖捏起一块桃酥放入口中。
在口中撵开,桃酥沙沙的口感在舌尖与上颚之间摩擦,腻得要命。
荣沧忽然想起之前每次进宫时,他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拎一盒糕点,出现在那个不受待见的小疯子的殿里。
经常是他看着这个比他小了两个月的小家伙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而他则是自顾自吐槽着生活里的不顺,或者说着现在朝廷的局势。
荣沧当年以为他不懂的,实际上这个装疯子的人心里一清二楚。
“许星那个白眼狼让手下好好照顾我,我没想到这群看人下菜碟的狗奴才竟然用如此方法羞辱我,真是欺人太甚!”荣沧翻了个白眼,毫无负担地指责许星。
顾雩风斟两杯酒,一杯推到荣沧面前“游山坊的桃花酿,你提到过的。”
荣沧将酒杯送到嘴边,先闻了闻,是熟悉的味道。他饮一口,甜滋滋的酒香在嘴里开出灿烂的花,身上热乎乎的。
他连喝了三四杯。
那边顾雩风似是有些为难,最终下定决心开口:“听闻当年许将军被赶出荣府,是因为与一位贵人相恋。被下人撞破后在祠堂被抽断了三条马鞭,两人仍不肯分开。荣国公大发雷霆,才将许将军扫地出门。
不知,你背后那伤,可是那马鞭打的?”
荣沧一口温酒还没咽下去,听完这话,全喷了出来。
锦书也无语了,合着这顾雩风从这时候就开始吃许星的醋了,真是……
偏偏这小孩眼中的光是真把这事当真了,又有些心酸。
荣沧咳了几声,抹掉从唇间顺着下颚流淌的残酒,同时打掉顾雩风想要为自己顺气的手。
待气顺了,荣沧转头看顾雩风。一双被呛得发红的眼睛又气又好笑。
“我看你脑子是真有点问题。这么多年没冤枉你。”他真觉得听了个笑话,他和许星,怎么可能?
是只有这个刚从冷宫里冒出来的小疯子这么认为,还是其他人也这样想。
顾雩风闻言点点头,好像松了口气。他又为荣沧续上酒。“装疯装惯了,一时间不太清楚正常人应当如何思考事情,理解一下。”
“我那伤是在地下斗兽……武场被偷袭的,他们不想我赢。可我偏赢了。”荣沧将那一小杯酒一饮而尽,这酒可一点都不辣,回味尽是甘香。
他一向不爱太烈的酒,觉得如果头昏了枪就拿不住了。拿不住枪的人又怎么能在沙场上杀敌呢?
但往后……可以尝尝更辛更辣的酒了。
锦书现在就不担心这个了,他就算手抖如筛糠,也能准确无误取人性命。
他的武力是他最大的安全感,是他最大的倚仗。而对于荣沧来说这些倚仗被一点点剥离,完美安全的壳没了,他自然是要疯的。
所以锦书也从未怀疑过过去自己想自杀的原因与决心。
“而且外界传的那位‘贵人’已经过世了。”
顾雩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阿……荣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掰了一块雪花酥送入口中,随口问。
这个身着玄衣的少年轻笑两声,浑身都是没被各种礼仪束缚的散漫与自由。
荣沧有些呆住了,眼底的挣扎又冒了出来
锦书想自己一定在内心谴责自己要拉这样一个自由人入局的念头,却又不得不实施。
“没什么打算,怎么?你的往后余生有我一份地?”荣沧嘲讽地说。
顾雩风直截了当:“嗯。”
“我家在南方改名换姓有点小生意,平安一生是没问题的,我想,不,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荣沧听见这话,更惊讶了。他忽然起身挡到顾雩风身前,向前一步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居高临下盯着顾雩风的眼睛。
他盯着那黑色的眼睛,那眼神诚挚如崖底只有落叶与其倒影的静潭,荣沧从未见过那样简单而炽烈的感情。看着那眼睛就仿佛有人把他放到烈阳之上炙烤,让满身污血的他不敢直视那单纯。
那眼中的自己很狼狈,配不上这样的感情。
锦书漫长的三百年隙间岁月中见过那眼神,是对神明不敢有私、满心满意的崇敬与纯粹的爱。
他想这倒是让秦云雁说着了,那时自厌自哀的荣沧,真的成了这个小孩的信仰。
过了许久,久到那温酒都开始散发凉意,久到顾雩风都以为面前这人要吻自己。
“我不去,我活着就是为了给家族报仇,不可苟活。”
他抽手离开,未见顾雩风没出口的那句话。
锦书也没看清,记忆到这里也就散了。
他估计顾雩风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睁眼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锦书浑身都觉得燥热,一滴汗从额头滑到耳畔,接着隐进头发里。
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但说不上禁锢。
锦书朝着传来热气的方向撇头,看到秦云雁带着倦意的侧脸,从脸色来看似乎是好多了。
小锦书坐在床头织记忆长卷,他们周围有一圈水墨状的屏障,一只巨大的水墨夫诸将他们抱住,鹿头趴在秦云雁胸膛上。
长角似墨花的连绵,点点而上,散成一片。
他昨夜发现秦云雁状态不对,观察一下像是自己被世界意识针对的那种灵体碾压,于是出手帮了一下。
他怎么记得自己是坐在床头的呢?
那人紧紧抱着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撇头都能碰到秦云雁的唇。
一声轻轻的叹气,锦书拨开秦云雁搂住自己的手,掀开被子的一个角慢慢蹭出去,然后再掖好被角。
秦云雁没了抱着的人,立即不安稳起来,手像是一直在抓什么,眉头紧皱。锦书看不下去,直接把夫诸处于有形无形之间的尾巴塞了过去。
锦书拍了拍夫诸的头,得到了温和的拱手。
感觉脸上难受,锦书干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回来之后,坐在自己那边的床上,盘腿托腮端详秦云雁的睡颜。
说实话,这人说“我们回家”的那刻他真的心动了。有种想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的冲动。
偏偏一有这个念头,顾雩风那双干净的眼睛就浮现在他眼前,心像被剜了一样疼。
他在提醒自己,我辜负了一个人,不配再去爱别人了。
可我已经爱上了。
【那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那个声音说。
“谁?”锦书惊觉不对,耳坠晃动,抬头环视一圈却不知声音来处。
只有秦云雁不平稳地睡着,小版的自己坐在床头,小手搭在秦云雁额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锦书一把把他提了起来,两者大眼瞪小眼。
“异能紊乱把什么玩意给他看了?”
小朋友和夫诸一起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