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尤天安有些奇怪,确切来说就是,过于老实本分,既不吵,也不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戒酒戒烟戒赌博的乖顺样,但凡尤袤在家里,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敢龟缩在自己的老破屋,蒙着头睡懒觉。
尤袤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心中甚至有些窃喜。
嘿嘿,奏效了呢。
儿子不发威,老子不乖顺,虽然有些倒反天罡,但效果是实打实的好。
自从上次和路翎闹了个大乌龙,尤袤对他爹的炸裂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当晚立即来了个下马威,手握粗长钢筋,像斗战胜佛的孙悟空,浑身煞气,等着他的混账老爹回来。
一番威胁加恐吓后,尤天安就剩跪地求饶了,他战战兢兢地伸出三根指头,毕恭毕敬地对天发三个毒誓。
不抽烟,不喝酒,戒赌博,安安分分做一只大龄乖宝宝,不然天打雷劈。
啧,这就是传说中的非暴力不合作?
今天是周二,得上学,尤袤从木箱里抽出几本小册子,抓在手里,头也不回,对着破旧漏风的木门低低喊了一声。
“走了。”
门后立即出现他爹沙哑的呼噜声,算是一种积极回应。
尤袤耸耸肩,不甚在意,没死就行。
第一节课还没开始,教室内的怪味一如既往的难言,尤袤用小册子扇扇周围粘稠的空气,然后把几本小册子放在桌面上,余光下意识往右边瞟。
他现在多了个同桌,跟以往不一样,右侧不是空荡荡的,而是多了一道瘦削身影,也多了不可忽视的浅轻呼吸。
渊城一中教学楼破旧凋敝,同桌两人共享一张桌子,下面是两个破烂桌兜装纳书本。桌子上划痕、线条无数,见证历任学长学姐光辉灿烂的战绩。
啧,果然是好学生,这么自律,开学第一天就刻苦学习,这么争分夺秒。
这样的举动在全是混日子的一众学生中,显得格格不入。
真装逼,尤袤暗想。
不怪他这么想,实在是整个渊城一中都没有什么好学生,优质学子要么被挖走,要么自己及早另谋别地。
谁都知道渊城一中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混子聚集地,里面多的是尤袤这样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学生。
右侧的桌面上平铺一张数学套卷,压在卷角的草稿纸上显出几道隽秀的字迹,那是他看不懂的数学公式。
尤袤的视线再往下移,路翎那张祸国殃民的美艳脸瞬间映入眼帘。
混乱嘈杂的三十班,吃喝玩乐,打牌扎堆的各得其乐,只他们这一处安静的出奇。
一个安安静静地做题,一个不动声色地窥视,谁都不出声,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响在耳边。
尤袤屏息凝神,余光扫射的天地,就是长而翘的墨色睫毛,在眼睑处留下淡淡的阴影。
这是他的同桌,双目闪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门心思沉浸在题海,不闻窗外事。
和打架时戾气泄露的模样截然相反。
川剧变脸?
渊城一中纪律松散,不要求学生穿校服,对头发和衣服都没有严格要求,他同桌这一身的装扮,全是名牌,价格不菲。
尤其是左耳朵的钻石耳钉,没有碎发的遮掩,极其耀眼,尤袤扭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一个问号在脑海中浮现,这么有钱的公子哥来他们这个小城市干嘛?
不会是来体验生活吧?简直自找苦吃。
尤袤无声嗤笑一下,移开视线,不再关注路翎的行为举止。
这人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课桌中间明晃晃的笔直线条,既是同桌二人不能逾距的分界线,也是两个世界的标志线。
互不干扰是最好。
准备趴下酝酿睡意时,尤袤才想起自己还有两千字的检讨书,他在内心暗骂一声,不情愿地撕一张废纸,大手一挥,在废纸背面洋洋洒洒写检讨书。
这事他门儿熟,从小到大没少写,早都轻车熟路了,而且这检讨书都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废纸上写废话,简直绝配。
新来的老师不好应付呢,他边写边想,内心泛起一阵忧愁。
张栋从后门走过来,再后面跟过来的就是班主任韩甫清,在经过尤袤的课桌时,张栋停顿一下,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瞪一眼尤袤。
凭什么他就要写五千字的检讨书?他不过是骂几句,说话脏了点,尤袤又没有什么大碍,又不是伤筋动骨的,凭什么尤袤只用写两千字,他却受到翻倍的惩罚?
欺人太甚。
尤袤抬眼,承接这恶意满满的目光,内心乐开了花,他就喜欢看这种不服他又干不掉他恼羞成怒的模样,而后他贱兮兮地把几分钟就写妥帖的检讨书在张栋眼前晃了晃。
仍嫌不够,还挑衅似的挑挑眉。
张栋气得脸色铁青,拳头在一侧瞬间握紧,身后的韩甫清不动声色地推了推他,张栋咬咬牙,径直越过尤袤的课桌。
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历史课,尤袤不听讲,他打算试探一下新老师的底线,况且被张栋这么一搅和,仅存的睡意也荡然无存了。索性掏出小册子看起来。
几分钟后,尤袤暗自怜爱新老师一秒钟。
韩甫清这人,看着老成稳重,一丝不苟,给人庄重严厉的感觉。
实际上却是,他站在讲台上手捧着课本,语调平淡地讲课,下面没一个人认真听讲,扎堆打牌,偷开小灶搞自热火锅,干什么的都有,他还一脸平静,自己讲自己的,既不打扰,也不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