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那话说出来也没过脑子,纯粹是被季熠阳牵着走了,当人下意识哄护着谁,就会为他撑腰站队,他方才脱口而出那句,是为了让孩子感到不那么委屈继续哭闹下去。
结果大的那个却是好像真真委屈上了。
林莫犹豫了一会儿,把儿子抱回房间,追着季予出门去了。
他一直追到溪边也没看见季予人影,叹息一声,准备去隔壁找找。
刚抬脚欲走,他就听到了一声石头抛入水中的沉声。
林莫循声看去,看见了在一片芦苇丛之间缩成一团的背影。
“季予?”林莫拨开芦苇走过去,看到他蹲在那里拔狗尾巴草:“你怎么跑这里来?”
林莫在他身边坐下,季予背对着他没说话,还悄悄将身子扭动了45度,看起来是真气着了。
“你不想看见我?”林莫拍拍屁股作势起身,“那我先回去了,等你气消了我再来。”
季予立马将身子转回来90度,脸上表情别扭得有些精彩,“你过来找我做什么?”
林莫反思了自己刚才的话。
“偷吃”这个词确实过分了,林莫小时候在孤儿院,有一次就是因为有人栽赃说他偷吃别人小朋友的食物而被打过,被误会指责的感觉有多不好受他自己是知道的。
“抱歉,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林莫从不羞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坦然道:“我也没有想指责你偷吃,我转过弯儿来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哼,你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说我!”没想到林莫会过来给他道歉,季予腰板儿挺直了点,嘟囔着:“而且我不是你的邻居吗?邻居之间蹭点饭不是很正常的吗?我的要求有多么过分吗?你却总不答应……你一点儿都不……不热心……”
“这是什么话?”林莫问。
“你就只知道心疼季熠阳,一点儿都不……不热心我……”
他的代词用得别致又胆小,林莫忍不住笑了声。
季予用劲儿扯着面前那一块儿草,抬眸小心睨着他:“你笑了?因为我吗?”
林莫没回答:“别薅了,我院子里也长了不少狗尾巴草,你有这劲儿还不如帮我除草去。”
见林莫的态度有所软化,季予忽然意识到这个机会难得,于是大胆了些试探道:“你道歉就只说一句抱歉吗?”
林莫歪了歪头,从他手上接过来一堆狗尾巴草,手指翻飞动作灵巧地编了一个手环。
“伸手。这个送你,我的道歉礼。”
季予眼神一亮,愣愣地伸出手,有些不易察觉的发抖。
林莫却很是从容地抓过季予的手给他戴上了。
“林莫。”季予不掩脸上动容:“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林莫拿他之前的话回他。
“可是你主动牵我手。”
“别想太多。”
季予有些失落,抱着自己膝盖头低俯下去。
林莫原本嘴角还挂着些笑,忽然眸色一凌,死死盯着季予因俯头露出的后颈那处,哗的站了起来。
季予心里小小失落完,刚想抬头看林莫,就被林莫按住了后脑,无法动作。
后颈交错伤疤处传来林莫指尖的温度,季予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想遮掩也来不及了。
“这是什么伤?”
林莫拿指腹不停调整角度地按着季予后劲处的那三道伤疤,但是,他没有感受到皮肉之下的任何跳动。
“季予,”林莫的表情愈发焦急惊惧,不可置信地问:“你的腺体呢……,为什么我没有摸到?你的腺体呢?!”
好一会儿,季予的声音才闷闷传来,“被割掉了。”
这话猛然砸进林莫的耳朵,让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被……割掉了?”
当然不可能是被别人割掉的,高阶alpha腺体买卖是违法的,再者,在首都根本没有人敢动季凌风儿子的腺体,这可是要命的事。
一个可怕无比的念头从林莫脑海中蹦出来,“你自己动的手……是不是?”
“嗯。”
“为什么?”林莫很是不可接受的模样,语气又气又急:“你疯了吗?!”
季予不愿和他提这个,就想随口揭过:“嗯,是我发疯了。”
林莫不吃他这套,咬紧了牙:“说清楚!”
季予捂住自己的后颈不让林莫看了,“我……我当时本来腺体就出了些问题,你不是也说不想闻到我的信息素吗……又苦又难闻……”
正说着,季予神色变换了一番,像是陷入了不愿回忆的痛苦之中:“你生熠阳的时候大出血,顾之然说为了保你的命不得已就把你的腺体给摘了……是真的把我给吓着了,我当时脑子混沌又害怕,等医生说你脱离危险了,我就拿刀把腺体划了。”
“你疯了?生划腺体不疼吗?!”
“你刚生完孩子又接着大手术,一定比我疼得多……”季予说:“是疼得很,但也挺痛快的……”
“你那时候不愿意理我,我本来打算等你生完孩子了再好好和你道歉,可等我醒来后,你……你就不见了……”
“就因为这个?”林莫震惊得说不出话:“医生没帮你保住腺体吗?”
“最开始,医生说腺体还能恢复就放在身体里养着。”季予臊眉耷眼的,“但顾之然后来和我说,是我的信息素害了你……他给我看了你的手术过程,以及你的那份‘死亡记录’。”
“那样逼真的伪造,你还真是把我给骗过去了。”
林莫握紧了拳头,“那你的腺体呢?”
季予表情好像没什么所谓:“你知道的,我挺聪明的,第一刀没扎准,看了操作后就知道该在哪个位置下多重的手才能废掉它。”
这话他说得轻巧,却令林莫心惊肉跳。
季予在林莫恢复记忆后,就打定了主意要求得林莫的原谅,想和他重归于好。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林莫才会原谅他,他似乎一直在找一个平衡,找一个谁也不欠谁的平衡。
有一句话说的是,或许你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理解一个人的痛苦,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重新去走他走过的路。
季予想既然这样才能感同身受的话,那他心甘情愿去遭受林莫曾受过的一切。
那些人曾经骂林莫残废,于是他就把自己也整成了一个残废。
再多的恶意打压和难听的话他都受着了,他倒不感到难捱,只觉得一抽一抽迟来的心疼,心疼林莫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所遭受的一切。
季予精神最紧绷的时候,就像是患上了严重的强迫症一样,曾经伤了林莫多少都要悉数还到自己身上,林莫因为变性挨了两刀,那他就多挨上一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使他精神上得以些自欺欺人的慰藉。
“季予我看你是真的疯了!既然那时候我都‘死了’,你还作践自己干什么?”林莫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哽咽,“你蠢死了!蠢死了!”
“林莫,你知道吗?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意识到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是独一无二、不可缺失的。”季予声音很低地说:“我一直都在尝试,妄图将我们的感情扭转归位成你最初所希望的那样。”
季予喉头发苦,不知何时再有机会和林莫袒露这些话,借着今天这个机会,索性一股脑全部倾倒出来了。
“可是就像你说的,在认清自我感情方面,我蠢死了,总是做错事,总是伤害你。我分明从没想过和你分开,你却总在害怕被我抛弃。”季予顿了顿声,接着道:“我最初让人拟草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不是真的想和你分开,也跟别人没有关系。我思考过很久,我觉得自己对你太不负责,婚姻并不是儿戏,你将它看得那般郑重神圣,我却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意气用事,去发泄自己的妒忌和报复情绪。”
“你日记里总说,我们的感情不平等,不平等的感情注定走不长远……”季予伸出手,虚空顿住:“可是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平等了,真的,我只是……缺一个证明的机会。”
林莫胸膛剧烈起伏,季予看得出来他情绪波动不小。
是警告也是契机。
季予眼睫飞快扑朔扇动,没有什么底气地心虚询问:“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林莫脑中轰鸣不断。
两人今天都一反常态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季予说:“如果你觉得还是不平等,你尽可以把你的怨恨全报复到我身上,我都能接受……只要你痛快就好。”
“季予。”林莫唤他名字。
“我所说的,平等的感情并不是说你伤我一分,我就得还你一报,那不是平等。”
林莫眼睛雾蒙一片,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掉了。
季予今天的话,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似乎全部都白搭,他所做的一切从不是为了让季予对他愧疚,干出这种伤害自己的傻事。
没有意义。
“如果我爱你,你伤害自己,我会心疼,我会难过,我丝毫不会感到痛快。”
季予激动得一抬眼,仔细看着林莫,像是做梦一般呓语:“那你爱我吗?”
“……”林莫哑然。
季予将林莫紧紧拥抱入怀,颤声问道:“你还可以爱我吗?”
求求你爱我吧……
求求你了……
季予在心中无数次祈祷,希望得到林莫宽容的原谅,其实不然,他真正想祈祷实现的是求回林莫对自己的爱。
被全心爱着的人从来不会觉着爱有多么珍贵不可缺少,而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爱是难能可贵,爱是万般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