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的风餐露宿早已让他不再对任何旖旎的事物有过幻想,他只想一点点吞吃掉目之所及的一切。
好像今天多活一点,明天再多活一点,就能将他所缺失的弥补回来。
迟疑,惊恐,甚至还有隐没在深处的害怕一并流转,伪装的坚强并没有起到作用,华清疏还是瞬间沈扶潜看穿,伸出的双指在他脸上打转,直到揉搓出红印。
在此期间沈扶潜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跟条夹着尾巴的狗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为何,先前的怒气反倒被释放出来,比起把人扔到城外,华清疏想到一个更好的方法,把人养在自己身侧,把他养烂,看他一点点成一个烂人。
让父亲的所有期许一次性被砸烂。
沈扶潜,她眯起眼睛,像看蝼蚁一般。
此时他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现在一条烂命握在她的手里。
不,她要他这辈子的命都握在她手中。
发丝凌乱,尾梢焦黄,就连身上的衣服都不知道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来的。
除了还算干净的脸,可也是血污一片,至于根骨,他入道太晚,也极难追上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和她抗衡的底气。
沈扶潜不知道,他的命运就这样轻易改变,只是起源于归藏城少城主一个不经意的小心思。
“你说他偷你东西?”华清疏转过身直面老妇,语气里的寒意滋滋冒出,“偷你什么。”
他被放开后还是忍不住打寒颤,胳膊里边被蹭出血迹,不一会将衣料染上。
“对,他拿了两个桃子,”老妇显然底气不足,眼珠直溜转,想强硬支出架子,“还想找我工钱。”
沈扶潜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少年拼尽全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我没有。”
真得没有。
好累也好疼,被华清疏揉搓过的地方竟然奇迹般不疼了。他很是诧异,但也只敢在她背过身的那刻迅速看一眼她的背影。
他好想把自己的工钱要回来,要回来好给阿鸢治病。
“他偷了什么。”
沈扶潜十分费力直喘粗气,如葱十指捂向自己的腰腹,摔下去的时候好像有什么穿进他的腰侧:“我没有。”
“自从他来,我家里很多东西都不见了,”许是见先前的借口蹩脚,老妇急中生智扯出不少,都是令人一听就发笑的,“就是他偷的。”
“呵。”
华清疏实在不理解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会被这种货色欺压到如此境界,身形一凛,半幅威压就让老妇抖如鹌鹑:“你再说一遍。”
“没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她改变风口,但很想离去,却被华清疏一把踩住脚,“他的工钱。”
老妇很是不解,原先见华清疏一身贵气衣裳觉得她不会是缺钱的主,几个铜板,何至于此。
迫于压力,满是褶皱的脸一歪,手在口袋一揽,不情愿扔出去,正好落在沈扶潜面前。
沾血的食指于尘埃中捡拾浸满汗渍,无比脏臭的铜板。
微不足道的三个。
他的尊严早就土崩瓦解,终于有力气起身,依稀能辨认出袍子原有的形状。
沈扶潜踉跄着,捂起胳膊,对着华清疏一拜:“谢谢。”
衣衫褴褛,伤口再次绷开,他浑不在意,血花偶有跌落于地的情状,也被无尽的灰尘吞噬。
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伤是最常见的存在,不必在意,也不必理会。
因为无用。
华清疏微收下颌,眼珠里是天然的傲气,多到能化作弓箭倏忽射出,将不臣服于她的一切消灭殆尽,而此时此刻这把利箭正气势咻咻对准沈扶潜。
沈径微,最擅长的就是弓箭。
千万不要哭泣哦,因为你孤身一人,没有人会像现在一样,替你出头。
所以,我亲爱的弟弟,希望你能承受住我的锋芒。
“咻。”
华清疏嘴里吐出清气,隐在袖袍中的修狭食指暗中做出拉弓挽箭的小动作。
随即微笑着,自石梯走向沈扶潜。
映照在沈扶潜惊愕的瞳孔中却是一道——
紫衣无双的身影。
让他无端生出想羞入泥地的想法,满地的污烂还有他的血,咄咄逼人的老妇,漠不关心的左邻右舍,肮脏被她看透,就好像也把他看透。
他多么希望自己会有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裳,不需要多么华贵,只要得体,也多么希望他不会如此的窘迫,连三枚铜板都讨要不回来。
一切都在诉说他的无能。
她不该来这里。
他想替她一清所有的污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