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命里缺糖
冬日的阳光总会令人意外舒服,像往身上包裹了一层棉花,松松软软的,很暖和。
小鸟用力扑腾着翅膀,换到了二十五年来真正的一场自由——终于是和杜家没有关系了。
对这个家失望了太多次,太多年,以至于冷风都似有人情味的打招呼。
杜寅糖仿佛回到人间,从那个极寒之地出来,连泪水都能被蒸发掉,太阳把伤心都晒干了一些。
杜隽在众人几秒的沉默后,最后说的那一句“你最好一辈子有本事,永远别回来”,被夹进了门缝里,她心里的石头终于狠狠地往地上砸去,支离破碎好歹也算是一种放下,一种解脱。
只是石子尖锐的棱角膈得她的胸口有点疼。
她却没有力气再哭了,昨晚哭了太多,直到睡着之前,还在啜泣。明明这些年,已经足够坚强。
马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与夜里的氛围截然不同。
似乎换了一个时段,伤心也随时间翩跹,白天总要比夜晚更有勇气。
杜寅糖今天早上没有课,昨晚便提前请了假,休息半天,现在就没那么急着赶去上班。
她按了一下手机屏幕,没有反应,又戳了几下,还是没能唤醒手机,这才想起来,应该是没电了,她拿出包里的充电宝,插上。
可是要等到开机还有好一会儿,幸好前面走几步有家便利店,正好进去等充完电,顺便买瓶牛奶当早餐,再上网定个酒店,得先把行李搬过去,接下来还得赶紧找房子。
一个人独立生活惯了,和家里得羁绊清浅,这种离别就显得不像离别。
从不闻不问,到不闻不问,没有差别。
十几分钟后,手机终于重启,连接上信号后,屏幕上立刻涌进来好几条微信消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全来自同一个号码,备注是“A”。
“A”是一个代号,是不能正大光明,需要遮掩藏匿起来的关系。
“A”是自动排序的首位,没有其他后缀,即使有以“A”开头的其他名称,也会排在其后。
杜寅糖心头一震,点开微信。
任斐:【不是说到家了?】
【人呢?】
【我在你家】
【什么时候回?】
【一点了你去哪里?】
完了。
杜寅糖顾不得去拿什么牛奶,立刻回拨过去,可是连续几个都是等到铃声结束,自动挂断。
于是给任斐发微信:【我昨天回我爸妈家了】
【没能及时看到你的消息,对不起】
【今晚我过去找你,可以吗?】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她想,或许在开会或者忙什么的,现在是上班时间,没事的没事的。
安慰好了自己,她去拿了一瓶牛奶和一块蛋糕,结账,又叫了辆车,回家。
家里的客厅并不像有人来过的痕迹,而床上的被子被叠得很规整,不是按自己习惯叠的,应该是任斐昨晚睡过后整理的。
难掩的笑意挂在杜寅糖嘴角,她走到床边坐下,戳了戳被子,又趴上去深深闻了一下,虽然任斐的清香早已消散,可是留在上面的余温,仍可以捂热杜寅糖的心跳。
她在被子上流连了一小会,像被任斐拥抱着一般,颓靡的灵魂又满血复活。
早上是跟寒冷的告别,此刻是跟明媚的重逢。
等吃完早餐,好好洗了个澡,安置好一切后,已经中午过,是不是今天晚上就要搬出去啊?下午还有课,来不及收拾东西,酒店可以随便找一间,只是租房子这事,不是一下子就能定下来的,她也没有租房子的经验,以前在国外那套公寓是家里给她安排的,现在全然靠自己处理,需要注意什么,如何避免被骗,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被安排和支配的“照顾”下,而这种“照顾”并非从关爱出发,而是杜家想要完全掌控她的人生,而她不曾反抗,软弱妥协,渐渐没有自我,更没有自尊。
让她即使爱人,都要爱得卑微。
她又怎么敢,怎么能去问任斐呢?
所有事情接二连三,根本容不得她喘口气。
午餐也来不及吃,换身衣服,简单化个裸妆,便往地下车库。
已有年岁的电梯依然发着机械滞涩的响动,特有的陈旧气味掩盖过匆忙搭乘电梯的外卖味道、香水味道、汗液味道,还有刚刚出去的小狗味道。
老房子是这样的,老房子就该有属于它自己独特的记号,体验感也好,习惯性也好,总该有些能令人储存于脑海里的深刻。
不知道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座熟悉又不算有归属感的房子,每再坐一回电梯,便是通往离别更近一层,杜寅糖竟然有些许不舍。
离开成长、生活了十几年的杜家她只有决然,毫不犹豫。
而对于这栋只住了三年的老房子竟有了依恋,难舍难分。
这栋房子支撑了她的孤独与受伤,让她漂泊的灵魂有靠岸的港湾。
这栋房子捕捉了她和任斐的点点滴滴。这里有太多她们生活过的痕迹,即使任斐不在,地毯上仍有被阳光装点得更鲜润动人的任斐,餐桌旁仍有被烟火气熏染得“生人可近”的任斐,卧室里仍有被七情六欲支配得难以自持的动听的任斐。
不知道换了地方,任斐是不是会觉得没那么方便,以前任斐就说过,这地方偏远,人少,挺好。
挺好的是,她来找她,不需要顾忌太多,不会遇到熟人,因为圈子里的人不会住到这里来。
所以,她宁愿开四十几分钟去市区上班,也不想在工作附近租个十分钟就能到的房子。
或许,她舍不得的是这么“好”的地段,也担心一旦有大的变动,是不是会让任斐不习惯,索性就,不要她了?
刚刚才看到能慢慢靠近任斐的希望,就要这么被粉碎了吗?
眼里的明媚还没等来黑夜,就失去光彩。
冬天还没有完全到来,已感受到大雪纷飞、万物沉寂的萧索。
电梯里的排气扇风打得很足,扑了杜寅糖满脸,引来了一层层浮起的绒毛。她打了个寒战,才回过神,正好负一层到了。
走出电梯,经过了几个车位,坐上自己的车。
幸好车是自己买的,不至于被扫地出门,还一无所有。
下午的课很满,一直从两点半上到六点,中间仅休息了三次,每次十分钟,加上没吃午餐,下班的时候感觉脚底都是飘的。
木木在更衣室关心她:“杜老师,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杜寅糖笑笑,关上了柜门,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但她没有在意。
只是这十一月的天了,北方地区都冷得开地暖了,南方也陆续穿起了厚毛衣,怎么杜寅糖还在冒汗,是冷汗吗?
木木不免担心:“真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真没有,可能是连上了三节课,低血糖了。”她之前体检报告上是写着她轻度低血糖,偶尔有过几次症状,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估计现在也是。
木木从自己柜子里拿了几颗巧克力递过去:“给你,补补糖。”
杜寅糖从善如流地接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