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零点钟声
杜寅糖从餐厅出来后,没有打车,而是一路晃回去。
从市区到她郊外的家里,开车小时,但她就想走回去,想借着沿途的烟火气,稀释掉一些忧思,也许走累了,便可以不靠安眠药入睡。
可是心事真的可以被疲惫打败吗?
她还是会想起薛妍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床伴”两个字,像头难以驯服的猛兽,在短短的半小时里,已经蹿出来好多次。
像一根根针,往身上扎。
她们连暧昧都不算。
自己怎么就那么廉价,薛妍的话虽然肮脏,但真相往往都是在腐烂里生生不息。
任斐似乎什么都没有给过她,物质没有,连节日都没有送过她东西,可她却会送任斐礼物,限量款的手办,常用的香水,新型的耳机,等等。
可能任斐收的礼物太多了,所以只是习惯了索取而已;任斐得到的爱太多,所以只是习惯了接受而已。
她就这么说服自己。
可现在她没法继续自欺欺人,任斐原来也会送礼物给人,原来只要她在乎的人,也可以一掷千金,这么大手笔。
风吹在脸上很痛,今晚也不知道会迎着冷空气走回去,穿的外套太薄了,冷冽钻进缝隙,蹭在毛孔上。委屈、心酸、幽怨、不甘,杂乱的情绪也混进风中,一起裹挟着她的身体。
全身无一处是不冷的,除了发红的眼眶。
被热泪温暖。
多讽刺啊,竟是因为悲伤,才引发的眼泪,才勉强感知到什么叫作暖。
她缩了缩肩膀,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加快脚步在步道上疾走。
她经过相拥而走的情侣,经过拿着气球的一家三口,经过烟火气十足的面馆,三五成群的笑谈,隔着玻璃都仿佛听见了欢乐的笑语。
幸福在每个人脸上那么真实,那么轻易,而她,她什么都没有。亲情的关怀没有,爱情的陪伴没有。至于朋友......她还有不太经常联系的姚西。
可她们都是寡言少语的人,不善于和彼此分享,也更不想把糟糕的生活告知对方,都是没那么如意的人生,又何必再雪上加霜。
这个冬天,又好冷。
就算是滚烫的泪珠一滴滴划过脸颊,但只需要一秒,泪痕就变成一道道僵硬又黏糊的沟壑,带着幽深的黑暗,更冷了。
她想要不算了,何必这么自虐呢?没有人爱她,可她不能再不爱自己。
可是离开了任斐,就连问“到家了没”的人都没有了,世界的灯又会全灭掉,人生又重新回到孤独、无助的轨道上,然后继续通往没有希望、更幽暗的峡谷。
为了这一句关心,为了这一点点风中残烛,她痛苦地在绝崖边缘挣扎,把自己打碎,因为无论哪种选择,都只是从一个深渊,跳进另一个深渊,终将粉身碎骨。
她的世界在一点点熄灯。
而崩溃一触即发,随着她的泪凌乱在风里。
路人有的同情地目送她远去,有的嫌弃地快走两步远离她,有的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对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早已经麻木。
她也不顾世人眼光,尽情咆哮,没有什么比这样更糟糕了。
甚至她走不动了,直接蹲在地上,肆意地哭出声,妆花了,眼睛都哭痛了,可她的心,怎么还没好。
熙攘的街头,路人行色匆匆,霓虹灯如同迪厅的动感音乐,活力四射。
快乐那么吵,没人顾得上看一眼那些支离破碎的凄怆。
杜寅糖抖着肩膀,小小一团,被淹没在人浪中。
哭到天昏地暗,她像躲进了真空,只能听见自己五脏六腑的嘶吼,只能感受一阵阵袭来的寒意,快要把她冻死。
哭到体力快透支完,她觉得也许就快要见到黑白无常。
原来不是,是外卖小哥跑得太快把她撞了一下,隐形眼镜哭掉了,模糊的人影,和巨大的悲伤交叠,才让她产生了一瞬的错觉。
她看着外卖小哥,急匆匆的脚步都停不下来好好跟她说一句抱歉,只一边向前一边扭头大声喊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快超时了。”
又似乎看见了生活艰难,每个人都不容易,那些体现在脸上的笑,或许都是表象。
她体谅地摇摇头。
然后捡起被撞到地上的手机,站起来。
先是一阵眩晕,接着脚底像爬上来成千上万只蚂蚁,又麻又痛,蹲太久腿麻了。
她一边缓一边解锁手机。刚刚震了一下。
不是任斐,是新闻推送的消息。
她抹干净眼睛上的泪痕,脚也恢复如常,她边走边给任斐发信息:【我到家了】
她答应任斐要报备的。
刚发出去,就收到回复。
可一个单字,更衬得她做的一切是在自取其辱。
她看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变成备注,然后就只有备注。她知道,任斐不会再说什么了。
但是不知道今晚,任斐会不会去找她。
突然就不想管了。
她难得的骨气怂恿了她一把,去找个酒吧买一场醉吧。
海城最火的酒吧不是坐落在酒吧街那一片,而是单孑独立地开在市中心原本不太出名的文旅产业园里,后来带活了这一带的文旅产业,很多店面经过重新包装,成了炙手可热的网红打卡地,许多人慕名前来。
而酒吧也顺带着又被宣传了一波。
形成闭环。
这个酒吧名为“空”。
明明是纵情声色、穷奢极欲的场所,却偏偏叫了这个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暗喻了“物极必反”这个哲理。
这里的氛围跟每一个酒吧倒是一样,同样的流光溢彩光影交错,音响冲天震耳欲聋,走到门口,心脏的频率就自觉地跟上了里面的节奏,绚烂的霓虹占领视觉,让人眼花缭乱,自我沦陷。
有些不适应。
但还是提着步子走上前。
杜寅糖鲜少来这种地方,之前的两次都是同事聚餐才去的。
她也不太喜欢这么吵闹的地方。
可她二十五年来的人生都循规蹈矩,刻板印象里抽烟喝酒蹦迪,都是坏学生才做的事情,可是她没做错什么,那么乖,还不是像个坏学生一样被人讨厌,放弃。
所以她今晚想放纵一回,做个真正的“坏学生”,做个真正自由的灵魂。
服务生们先是整齐一致地鞠躬,齐刷刷地喊道:“欢迎观临”,接着其中一个问她是否一个人。当她回答“嗯”之后,便把她带到卡座上。
她点了一杯伏特加马提尼,然后一杯淡黄色的液体的酒被放在桌上,酒杯边缘上挂着一颗绿色葡萄。
放到嘴边抿一口,酒的清苦顺着舌尖,随即向整个口腔散开,喉咙瞬间被辣感充斥,液体直流而下,胃里热浪翻滚,她才想起来,晚餐都没吃。
这个口感就如同她此刻的心境,这酒十分应景。
喝了一口之后,第二口,第三口,后面越喝越习惯,三两口,一下子就见底。
她又点了一杯,一边喝,一边看舞台上的DJ,长袖热裤加长靴,身型跟着节奏摆动,摇曳生姿。
她又想起了任斐,任斐也喜欢穿长靴短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