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都没意思
青湖,顾名思义,这片球场围湖而建,青山绿水,草木葱茏,是经济阳城屈指可数的自然生态区之一。当年任老先生拿下这块地皮,是为了建造去国际性的大型游乐场,可这片土地周边的植被环境良好,基地平整,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势优势,于是任老先生改变了投资方向,把这一片开发成了现在国内排名前十的高尔夫球场。
这个高尔夫球俱乐部名声在外,交由国内顶级的运营团队打理。它是任家重要的产业,也是任家在商界地位的名牌,所以它还有一个功能,就是拦截,把没能获得入场券的人拦截在外,在这个俱乐部里,人只分两种,里面的,和外面的。
身份是通行门票,出售的是商机。
任屹爱广交朋友,纵使是狐朋狗友,但任勋还是把这个俱乐部挂在他名下,让他发挥四海之内皆亲人的本事,为任家的业务资源打下根基。
任斐从市中心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一般太阳下山后,这里便沉默在月亮下。任屹每天晚上去迪吧前,都会呆在这里,打游戏,偶尔也会叫一群人来开派对。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透明的玻璃房望出去,是一片黑茫茫的草地,没有尽头似的。
白天是生机,夜晚是销蚀。
门被缓缓推开,模拟的引擎声随光亮一起泄出房间,撞上了任斐。
任屹坐在地毯上,赛车游戏正是决一死战之际,他专注着抿紧嘴唇,拧着川字眉,肩膀扭得一高一低,光听音响里激烈的音效声,都足以让心脏跟着上下悠动。
任斐一进门就遭受这么强节奏的围攻,给她本就郁闷的心情又添了把火,她不自觉地也将眉头紧拧。
但她还是好耐性地把袋子放到桌上,自己找位置坐下,顺便掏出手机打发时间,等那局游戏结束。
十几分钟,任屹速战速决,不想让任斐等太久。
放下游戏手柄,他站起来活动筋骨,嘴角有意无意地勾着,玩世不恭,但偏偏眉眼深沉,像月亮下的雾,明亮而朦胧,不笑的时候,神韵和任斐七八分相似。
但他总是爱笑,或者说习惯了假笑。
他走到任斐侧边的沙发靠着,懒懒地问:“见到我那个挂名老婆了?”
任斐耸了耸肩,眼神在说——明知故问。
任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舌尖在嘴唇上打了一圈,痞里痞气,像个无赖。
任斐嫌弃地摇头:“难以置信。”
“什么?”任屹挑眉问道。
“很好奇,就你这样,外面那些女的是怎么愿意跟你传绯闻的。”
任屹笑而不语,带雾的眼神凝成了霜,冷冷淡淡地将目光垂下:“我也想知道,就我这样的,闹出了那么大丑闻的时候,薛家却说要把女儿嫁给我,权利金钱欲望,真的比自由幸福甚至爱情重要吗?”
任斐抿着嘴,这句话十足的讽刺语气像偷钻进她心里的风,凉凉的,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薛妍愿意牺牲自己的爱情,并用任斐的真心作陪葬。
她也不理解,用她二十几年来的学识都不理解,所以怨恨,最初的恼怒,到后来的厌恶,而现在,是麻木、茫然,她对薛妍已经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每每想起这些年,她又开始跟自己过不去。
只是薛妍要嫁进任家......
任屹不同意,可当事人反而没有拒绝的立场;任斐不同意,又该以什么身份不许?爱的人?还是爱过的人?还是作为任家的成员?
她曾经问过任屹,真的无所谓吗?任屹的回答是:“我跟谁结婚都一样,我不介意,只是你,我不想你介意。”
但是任屹反抗不了任勋,他知道硬碰硬地反对,势必会把自己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于是他选择静观其变,反正结婚也不是说结就结,他们这种名门望族之间的联姻,双方的利益谈判拉扯没个两三年,是谈不下来的。
再想想办法就是。
却没想到任斐一个电话漂洋过海,更让他进退两难了。
哦,任斐是说过谈了个女朋友,说等过年回国带给他看看。
还没等到过年,这妹妹的女朋友就变成了自己的结婚对象。
任斐还跟他说:“她说要跟你结婚,所以跟我分手了。”
当时任屹觉得一定是报应,是他见一个爱一个的报应,最后把火玩到家人身上,还是他在任家唯一关系最好的亲妹妹身上。
任斐还跟他说:“我不介意你们结婚,我介意的是,她并不爱你。”
薛妍告诉任斐,只有嫁进任家,有任家撑腰,她和她母亲才能正式被薛家承认,她才能不再背着“私生女”的身份生活。
兄妹两人都觉得讽刺,不只是对人性,还有对命运。
任屹见她脸上又露出一种落寞的孤独感,知道她又往那些伤心事里扎进去,开始插科打诨。
“咳,你知道你家任总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吗?不是我结婚,是我突然把孩子带到他面前,说这是我的。”
他拿眼看任斐,见她神情恢复一点血丝,继续说:“说不定我一个不小心,诶,就真的把人带到他面前,你说还有薛妍什么事啊。”
“你说,爸妈见了,是想把我赶出家门呢,还是得把我的孩子领进家门?”任屹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五指扫过任斐的肩膀,轻轻拍一下。
任斐瞪他一眼:“去父留子。”
任屹笑眸和她对视,两人便如释重负地笑了,很幼稚的对话,却形同一根搅拌棍,把凝结的那块硬硬的心结搅成粉末,等待融化,变成一杯醇香的咖啡。
入口是苦,却回甘无穷。
氛围活络了一会,任屹才注意到桌上的袋子,他的视线勾了勾:“带了什么来?”
“今晚吃剩的菜,”任斐放下手机,笑笑地问,“你晚饭吃了吗?”
任屹不可思议,对于她的这两句话。
“你,为什么要打包?”任家的人什么时候出去吃饭还把吃不完的打包回来?
“这个时间,还有谁没吃晚饭?”是设问句。
任斐耸耸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今晚她也没吃几口,那些菜都没怎么动过,可能不太礼貌,怕让你难做,只好打包回来。”
“你又把她带去了?”
任屹挠挠被激动搅乱的刘海:“你不是跟我说,你只是想利用她?明眼人一看就觉得很假的偶遇,去跟薛妍谈新舞蹈机构的事?”
很假?
任斐想起薛妍问她去干嘛之类的话,是挺假,那杜寅糖,也能看出来她的心思吗?
她摇摇头,不可能,大家都说她不聪明,而且以前那么多次,杜寅糖如果真的猜得透她,又怎会一次次陪她演戏。
从胃里又溢出上来一股酸,她可怜的胃啊,还有可怜的自己。
最可怜的杜寅糖。
“突然又不想了,不行吗?”任斐笑得若无其事,“突然觉得真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把小杜留在身边没意思了,还是带她到薛妍面前晃来晃去没意思?”
“那当然是......”任斐咬住了脱口而出的话,接着全盘否认,“都挺没意思。”
“那你带小杜去干嘛?”
任斐语塞。
“斐,别总用小杜对你的爱,去伤害她,很残忍。”任屹语重心长。
他对杜寅糖的闲言碎语略有耳闻,但他从来都不会只凭三言两语就对一个人枉下定论,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不管外面怎么传他朝三暮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但他始终清醒,那些难听的标签贴在他身上,成了一袭隐形外衣,把他脆弱的内心,和破碎的回忆,通通遮挡成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任斐口中了解到的杜寅糖,其实挺聪明的,不然怎么能装傻充愣在任斐身旁待了五年。
他看出来了,却只有当局者迷的任斐,总以为杜寅糖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傻”。
任屹其实有一点可怜杜寅糖,虽然自己时常荒唐,但是任家总是认他这个儿子,对他更加严厉罢了。而杜家没有,杜寅糖总被孤零零排除在外,没有靠山,没有支撑,只有任斐,可惜,任斐也并不真的爱她。
她是怎么熬过这么多年的?在没有遇到任斐之前。
她又是怎么熬过这五年的?在任斐和薛妍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