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朝恩?”
“你在想什么?”
君辞让听到吴朝恩的心声发散得愈加无边无际,脸色黑如锅底,声音也冷淡下来,带着迫人的寒意。
吴朝恩心如擂鼓,连声告罪,“殿下赎罪。”
“奴婢一时恍神,罪该万死!”
君辞让看到他就来气。
“滚出去。”
“喏。”
吴朝恩没弄明白自己触了君辞让霉头的原因,但他也不敢多问,赶紧劫后余生似的麻溜跑出承恩殿去。
待他将君辞让的吩咐办妥当,小黄门们正在依次把膳食摆上桌,而君辞让端坐于桌后,兴致缺缺的模样。
吴朝恩想到近来朝堂上一众大臣除了为姜家事争论不休,余下便是“汪振之死”引起的轩然大波。
他暗觑君辞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汪振暴毙,兵部尚书失去最有力人选,不知陛下那处有何反应?”
“此事刑部正在调查。”
君辞让神情淡然,好似汪振不值一提。
吴朝恩却担心不已,径直挥退了近旁伺候的小黄门,上前亲自为君辞让布菜,并低声道:“三皇子可有怀疑是您的手笔?”
“且若汪振当真是他的人,那无论暴露与否,殿下岂不是都白送三皇子一个对付您的理由?”
张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打小与太子不睦,但凡他得到蛛丝马迹的证据证明汪振死于太子之手,那必然会招来对方的猛烈反扑。
毕竟汪振是张贵妃一派打入兵部的重要棋子。
君辞让却道:“无妨,孤不会给他机会。”
【诶?殿下又有甚对策?】
吴朝恩脑子还算活泛,稍一琢磨就想通其中关窍,“陛下最厌恶朝臣结党,尤其是与皇子交往过密。”
“殿下打算放出汪振与三皇子私交的证据?”
多年来,除却姜皇后绞尽脑汁地想拿捏太子的短处,张贵妃与三皇子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三皇子本人,整日里像狗似的盯紧太子不放,眼下他们的人好容易有机会揪住一截太子的小辫儿。
想必会疯了似的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吴朝恩说完,又觉不解,“可仅是如此,以陛下对三皇子的纵容,恐怕并不会让他伤筋动骨。”
君辞让冷哼,“父皇正值盛年,孤的时间也不值得过多浪费在与兄弟们的内斗上。”
“况且就算将他们扳倒了又如何?”
“得留着他们给父皇找不痛快,而眼下只要汪振与他的党羽能倒便好。”
隆贞帝忌结党,朝中不乏投其所好者,其中以汪振为最,他将自己包装成独树一帜的孤臣,行事作风也相当正派。
事实却与之相反。
他常年镇守边境任节度使,暗中与却与其他藩镇勾结作恶,并大肆敛财。
君辞让起初并未过多留意此人。
直到三月前老师病重卧床,时不久矣。
各级朝臣无论亲疏远近,皆往来太傅府探望慰问,君辞让也不例外,且每隔三五日就会亲自前去。
其后某次,他与汪振不期而遇。
对方一反常态,亲近示好不说,还主动告知他曾在君辞让的外祖父萧镇远麾下效力,同时又流露出对当年通敌案知之甚多的意思。
君辞让见过太多企图借外祖家的悲剧引他上钩的叵测之人,谨慎使然,他并未理会汪振。
而汪振却锲而不舍地一次次试探。
君辞让被他扰得烦不胜烦,着人详查一番后才发现,汪振看似正常的履历背后暗含颇多诡异之处。
他从普通的仕宦家庭中走出,孤注一掷投身行伍,而后屡立战功,又娶了宗亲贵女为妻,直至有调入六部,甚至进三省的机会。
倘若君辞让当真是蒙昧无知的太子也许还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汪振立功的那几场战役损失惨重,朝中多数高级将领都为此受到过贬斥责罚。
唯有汪振毫不惹眼地混在自诩劳苦功高的各地节度使中,被大加封赏。
由此,君辞让顺着这些线索继续往下查,抽丝剥茧地找出不少汪振与某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狼狈为奸的证据。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汪振说自己是萧氏通敌案的知情人虽是信口雌黄,但有与他结交之人却是检举萧镇远的当事人。
那么,汪振接近君辞让的目的显而易见,他想利用萧氏一案把君辞让彻底拖下水,让隆贞帝有顺理成章废太子的理由。
希望君辞让让位的人有很多,所以汪振是谁的人?
隆贞帝?三皇子?姜皇后?
君辞让最初不能确定,好在后来他有了读心的能力,经过偶尔的碰面,他曾听到汪振在心里骂他,并提到三皇子。
【竖子!】
【若非三皇子吩咐,老子何必来你跟前吃力不讨好!】
奈何这汪振着实狡猾,从始至终,君辞让都未发现他与三皇子有何明里暗里的接触,若非他自作聪明,否则君辞让想除掉他还得费些功夫。
“殿下,那咱们可要把萧家被诬告通敌一事揭发?”
吴朝恩突然问。
君辞让自回忆中抽离,神色越发寡淡。
他微微摇头,道:“不必。”
“外祖父被污叛国,最大的获益者是谁,你我心知肚明。”
“此时旧事重提,孤必正中父皇下怀。”
“只需汪振与眼下只需把汪振与临德、成阳等地的节度使暗通款曲的证据放出来便可。”
吴朝恩心知这两地节度使皆参与过陷害萧氏通敌案,当即会意,“喏。”
“对了,通知周巡,兵部尚书的位置既无人接替,那孤就送父皇一个得力的人才。”
君辞让接着又道。
吴朝恩应下,忽地提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殿下,陛下为您择定的女子不日便会进宫,该如何安排她们的宫室?”
隆贞帝又当又立地为太子选妃,有半数原因是为了恶心君辞让。
君辞让也确实被他膈应到。
眼下吴朝恩又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他心底都是压抑不住的烦腻情绪。
“此事你与林司闱自行商议便是,何需由孤定夺?”
司闺是东宫女官官名。
主要负责教导东宫宫妃和管理宫人,碍于此前东宫没有女眷,她就与吴朝恩各领一半人事。
君辞让如此态度,吴朝恩觉得委屈。
【我这是考虑到九娘子啊!】
【若殿下有心与她亲近,想让她的住处离得近一些呢?】
【殿下真是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君辞让耐心告罄,将要开口让吴朝恩退下,姜点微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好似看到她在娇声抱怨,“什么破地方啊?也敢拿给本娘子住?”
“君辞让,你是不是欺负我无依无靠?”
“好啊,你今天不给我换地方,我就去找我姑姑评理!”
“让她看看,你是怎么虐待我的!”
君辞让仅是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头疼欲裂。
他深吸一口气,对吴朝恩道:“姜九娘住宜秋宫。”
“其余之人,随你安排。”
吴朝恩一愣,旋即喜出望外,“奴婢省得。”
【哈哈哈,我就知道殿下待九娘子与旁人与众不同!】
君辞让捏紧玉箸,忍无可忍,“滚!”
吴朝恩不明所以,却也不敢磨蹭,忙不迭地跑走了。
*
姜点微有了君辞让的帮助,很顺利地趁夜且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把崔玉宓的所有嫁妆都运去了她在梅屏山的别院。
没错,她的别院。
说来她压根都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之喜,所以对君辞让印象大有改观,并决定以后就跟着金大腿好好儿混了!
到进宫这日。
姜点微主仆俩早早起床把要带走的行礼点了一遍,便坐等东宫的人来接。
辰时刚过,东宫的女官及内侍就被领到了小破院。
女官名唤采薇,是东宫司闺手下的掌筵,负责东宫宴客、出行等事宜。她给姜点微行过礼,而后吩咐小黄门去抬行李。
末了,又左右看看四周,发现确实再无姜点微和荔枝主仆外的任何姜家人,她迟疑道,“娘娘,您不与家人道别吗?”
东宫之人自是忠心于君辞让,是以姜点微对采薇说话就比较直白,“哦,不用。”
“你也知道我家最近出事了,我就不去打扰他们啦。”
采薇被噎住,心道姜良娣还真是心直口快啊。
祖母都被关进大牢了,居然跟没事儿人似的,没想到她与家里人的关系如此不睦,竟是难堪到表面功夫都愿意做了!
她不再多言,一行人往府外走去。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
当车辆逐渐没入市集往来的喧嚣里,荔枝关上窗户,擦擦眼角的泪花,瘪嘴道:“小娘子,往日奴婢总想着能离开顾家。”
“可当真走了出来,心里又空落落的。”
姜点微在现代时就与家人聚少离多,所以她心里并未有多少感伤,闻言宽慰荔枝道:“你别多想。”
“等适应了新环境,很快就会好的。”
荔枝叹了口气,“奴婢省得。”
姜家到底是后起之秀,宅邸不似别家权贵距离皇城近,以致于姜点微最后一个到达东宫嘉福门外。
此次皇帝给太子择选了十二人。
饶是朝中有老臣对未定下太子妃颇有微词,但大多数人都在夸赞陛下英明神武,对太子一片慈爱之心云云。
是以,眼下嘉福门前人群聚集。
姜点微提裙走下马车,刚站定就对上某些或隐晦或直白的目光。
她定睛一看,眼前俱是正当年华的妙龄少女,清秀可人,温婉贤淑,明媚张扬,所谓百花齐放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