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铭之生性多疑,瞧见这一幕,难说不会猜忌他私下里给冯仕谦传话,加之他昨夜干得那些事……许芳会手心不由捏紧了些。
担心会就此被扣上一顶“冯仕谦派来勾引他”的帽子。
以冯铭之的性子,八分添作十分,无论笃定与否,都必然要给他点罪受。
许芳会凝了神,他知道这时候做什么对自己好,不消冯铭之开口,便自觉走去了他身边。
春桃很是有眼色地让开位置,许芳会低头,恰对上那双堆满了审视的眼。
冯铭之怀疑他,毋庸置疑,但也仅是一瞬。
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目光从许芳会脸上挪走:“原想带给大哥瞧瞧,不想你们已经说上话了。”头发湿湿搭落下来,几滴水珠摇摇欲坠,顷刻便洇了一片,话也说得不冷不热,全不似头两日的亢奋:“大哥觉得如何?”
耳畔尽是风声,石板路洗得锃亮,两旁光影摇曳,许芳会垂眸,事不关己地盯着砖缝里艰难生长的一株野草,听见一道搅在风里送过来的:“你喜欢就好。”
冯仕谦反应很淡,从他脸上甚至瞧不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仿佛这世上没什么是他在乎的。
这种人,的确需要离远些。
正逢多事之秋,冯仕谦管着铺子和商会,得闲不易,没两句前边便来人传话,说郑老病重,想见一见他。
梧城里姓郑的不在少数,请得动冯仕谦的却只有一位。
那位先生原不是梧城人,后来到此创办了大学,饶是许芳会也知道,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冯仕谦听罢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让下人先去备车,离开前对冯铭之说,城里新来了个英国医生,专业上很有建树,让吴管家请来给他瞧瞧。
冯铭之不置可否,倒是许芳会听进去,记在了心里。
他知道有些医生本事很大,能开膛破肚,有的甚至连脑袋都能划,就是不晓得治不治得好眼睛。许芳会难得走了个神,反应过来,小径上已然空无一人。
冯仕谦走了,就连春桃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踪影。
树影婆娑,摇曳着将日光割成了一块一块,冯铭之掀了眼皮,脸上阴影分明,阴恻恻的眸光像是烙在了许芳会脸上。
如果眼神能杀人,许芳会想,他这会儿大约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晌午的日头还算烈,风也不小。许芳会弯下腰:“风大了,我——”话音未落,一只手便掐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半个身子覆在了轮椅上。
尽管料到会有这一出,许芳会依旧本能地瑟缩了下。
冯铭之手凉,饶是这个时节,依然没能蓄出多少温度,他扯了扯唇角,端得是皮笑肉不笑:“瞧什么,这么出神。”
许芳会抿了抿干紧的唇,深知这时候无论他说什么,在冯铭之听来都无异于是欲盖弥彰,反而显得他心虚,便顶着那道要吃人的目光,眨了下眼,佯装不懂:“二爷说什么?”
“二爷说什么你心里明白。”冯铭之捏着许芳会的脸颊,颇有几分恶狠狠:“跟老大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许芳会闻言一怔,不禁怀疑他除了腿,其他地方是不是也一起坏掉了。
到底哪只眼睛看出他开心?
见他不语,冯铭之脸色愈发难看。
早该想到的。他一个废人,哪会有什么真心,不过是瞧着有利可图,哄他罢了,如今瞧见更好的,可不装不下去了。
他当这人多本分,不想和那等捧高踩低阿谀奉承的是一路货色!
冯铭之敛了神色,满脸风雨欲来的阴沉,恼恨自己犯了蠢,腿残了,脑子竟也不大好,将那些鬼话听进了三分,居然让这种东西耍得团团转。
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死!
冯铭之平生最恨被人拿来和冯仕谦做比较,其次是欺骗,这两点都让许芳会占全了。
他没有理由还留着他。
不知是不是捏痛了,许芳会眉头微拧了一些,这是冯铭之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见除开恭顺和畏惧的第三种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