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会松了力道,听着外头隐隐的水流声,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从前做工时曾听说张家老太爷新纳了房男妾,那时许芳会年纪尚小,听闻此事只觉惊悚。
“两个男人?”这也……太荒谬了。
师傅笑他少见多怪。一同做工的李双凑近了,朝他挤眉弄眼:“你懂什么,男人的身子,干起来更带劲儿。”
男人坐花轿,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事早不稀罕了。
虽不知对方瞧上他什么,但横竖不是要他的命,许芳会在心中宽慰自己。
轿子突然停了。许芳会听见管事的叫了声“爷”,胸膛突地一跳,手指复又攥了起来。
冯家曾是梧城有名的望族,到了这辈儿人丁凋零,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冯仕谦和冯铭之兄弟二人。
当下的状况尚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许芳会心跳如擂鼓,想着有没有可能是弄错了,他毕竟是个男人。
外头管事的又说了两句,那位“爷”始终没有只言片语。
夜幕低垂,晚风挟着淡淡花香,与之一同送入花轿的,还有一声肃冷的“去吧”。
恍惚间,好似听见了旧时府衙里惊堂木落下的声响,许芳会连心带眼都随着这声音颤了颤。
轿帘忽被吹开些许,余光里一闪而过的颀长身影仿若夜幕里的一棵翠竹,冷冷清清。
许芳会下意识望去,帘布却在这时落了下来。
绕过假山水榭,穿过九曲回廊,再听不见那潺潺水声,管事的方才开口,对许芳会道:“那是大爷。”
——冯仕谦。
许芳会眼皮跳了跳。
风过林梢,带出几分初夏的燥。掌心摩挲膝盖上那块凸起来的骨头,摸到一手顶好的布料。
光这一件,便抵了普通人家大半年的开销。
冯家果真家大业大。
轿外,管事的徐徐说了几句,他有意提点,许芳会自不会不识好歹。
人分三六九等,有的人天生命贱,可若能活,谁会想死。
许芳会十岁多点就出来讨生活,上的第一课便是识时务。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那卖身契是他咬破了手指亲自按下去的,纵使冯家给他反悔的机会,那钱无论如何也都吐不出来了。
许芳会垂首,掌心翻过来,就这么盯着上头斑驳交错的纹路看了一会儿,直至一道响亮的“落”从轿外传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长幽深的青石小径,往前是座四方小院儿,廊下悬着两只大红灯笼,透出些许森寒的鬼气,伴着夜风,吹得人不寒而栗。
打爹染上那东西,许芳会就知道,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注定要下地狱。
有人上来捆他,许芳会不想受罪,乖乖将手伸了出去。大抵是见他乖觉,管事的挥手,让那人退下。
他居高临下瞧了许芳会少时,说:“你倒识趣儿。”
许芳会生了一双月牙眼,人畜无害:“我收了钱,自当听从吩咐。”
管事的睨着他,片刻后道:“你有个妹妹。”
话音将落,许芳会面色便白了一瞬,手不自觉蜷起,管事的复又道:“高门大户的,收人自得仔细些。”他望着许芳会,意味深长:“我家二爷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