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御马而行,京畿五里在扬风脚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芳归堂,草行树立莺声燕语、百花齐放。果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爹爹告诉他,入这芳归堂,要沿侧边小径而行,那里杨柳成排而立,比之军中列队更加严整肃立,不过趁着微风飘摇的时候却别有一番窈窕动人。
走了约莫三五十步,有一道简素柴扉,上书几个字:给我滚!这可真是个性情急躁之人。钟离瑞想,不过索性他也只是送信,也不怕这人将他扔出去。就算是一个性格急躁满脸络腮的孔武男人,他也不怕,虽然他才八岁,但是已经习武五年之久了。
又是一段林荫小道,这里的房屋基本朴素简单,颇有几分佛前禅院的味道。幽幽小径走出之后,又是一番别有洞天,落花翩飞,飘了满眼。
不时几片花瓣从眼前倏忽而过又转瞬落地,停驻在一株梨树之下,那是一道人影,静静伫立,一动不动地看着静水流深的清浅潭水。他穿着一身浅色纱衣,风轻轻扬起他墨色长发,连带着那些花瓣一起,扬进了钟离瑞的心里。
【芳心暗许处,衣袂飘飞,人影绰约,繁英落赴,心已往顾。】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只轻轻浅浅一眼,便将钟离瑞看了个脸红心跳。他此后的人生便再也忘不掉此时的场景。
那人慢悠悠地向这边靠近,钟离瑞的呼吸绷紧,几欲窒息,他的脸似乎有些发烫,往日机敏的脑袋此刻也似山峦横亘,不再运转。他好像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浅色光辉,照的人看不清却又忍不住去看。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反应,知道那人走到他跟前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什么,他才回过神来。“喂~你这小子,捏着信还不赶紧拿过来。”
那人用眼神示意他攥得死紧的手,“一会儿被你揉碎了我就不看了。”
钟离瑞这才将手里的信颤颤巍巍递了过去,他的行为似乎不受控制似的,在触碰到那人的那一刻就立即撤回了手。
只听那人轻笑一声,随即问道“怎么?我很可怕?”
“不不不……”钟离瑞不敢看他,眼睛偏向一边,只在余光中偷偷瞄着那人,他的言语也不受控制,胸中有那么多狡辩的话此时一句也吐不出来。只是本能地摇手。不是可怕,是好看,好看到让人炫目。
“小子,你是钟离颢的小儿子?你是叫钟离瑞?”那人边展开书信边用眼稍瞥着他。
“嗯”钟离瑞老老实实点头。
“你就这么点胆子,怎么带兵打仗?”这话又似调侃又似逗弄,让钟离瑞的脸红红白白了好一阵,他也说不清是羞愧还是紧张,那人言语间总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眼皮斜睨的时候有几分骇人,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在他不直视自己的时候悄悄地看过去。
似乎是看完了信里的内容,那人用两指夹着那张纸放在他的眼前,动作十分轻佻随意,但钟离瑞的注意力还是被那细白匀称的手指吸引力,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手指可以生的这样好看,迷醉人眼。
只听那人轻轻浅浅的声音如玉石落盘敲进了钟离瑞的耳朵里“你爹除了这之外没有跟你说些别的么?”
“没有。”
爹爹只是要他将这东西送给这里的主人。眼前这位?虽说看起来是个少年,但这气度与容颜,应该八九不离十。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开口问道“您就是这芳归堂的主人么?”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那人眼稍微翘,将信纸从他眼前拿掉,换上了自己的脸,钟离瑞感觉到自己的手又攥紧了几分,原本他就靠近一株柳树,现在更是靠在了树干上。
那人的眼睛自他脸上细细逡巡而过,钟离瑞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他不太清楚这种感觉,似乎心如鼓擂,他只好别过脸,闭上眼睛,希望能逃过一劫。
意外地,一阵轻风从他脸上飘过,带着丝丝缕缕的清浅荷香,稍纵即逝。他应该是退开了,钟离瑞心想。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那人站得笔直,身姿清癯,春日轻缓徐风将他的素色袖袍吹得焦躁鼓动,更衬得那人形容昳丽清浅。
钟离瑞摇摇头,他勉力将自己镇定下来。“不。只是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那人仍旧端正站着,一手背在身后,眉间微微一紧,钟离瑞赶紧解释道“晚辈今日才得知要给您送信,事出紧急,也没来得及向他询问您的名讳。”
那人轻哼一声,似乎对他的话不怎么相信。不过转脸过来时,就已经是一副冷淡平静的模样了“罢了,说到底你也是我的小辈,我也不能这么小心眼。”
“算了,你回去吧”那人挥了挥衣袖,转身准备离去,“就跟你爹说,我知道了,过两天让他派人来取东西。”
他往前走了两步,素色衣衫轻摆,钟离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直至那人又又停了下来“小子,记得下次来,要喊叔叔,回去吧。”
“还有。”他看了过来,钟离瑞觉得那一眼简直令人炫目,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响声震天,后知后觉看到那人后背时耳边似乎才响起一阵悦耳嗓音。
他说:我叫陆凡。下次给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