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座雁州城,算不上什么军事重镇,救不如弃,可朝廷谁又敢说出一个弃字来。大家无非都等着他们战死或者守城将领败逃的消息罢了,战死全个风骨名声,逃跑则被万夫所指,唯独救,划不来。
义庄里的泪都哭干了,当杀死最后一匹战马时,雁州城彻底断粮。
“大人!您就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五天没吃饭了!”侍从拿着一小块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江展暮摇摇头,咳嗽一声道:“送去义庄吧,百姓都没有饭吃,我吃什么?”
侍从哭着道:“您已经做得够多了,连御赐的马都杀了,大家不会怨你什么的!您就吃一点吧!”
御赐的马算得了什么呢。
他一闭上眼睛就是街上的饿殍,他们谁又是父亲,谁又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母亲没有奶水,孩子哇哇大哭只能用凉水充饥。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为官多年,他曾经满心渴望着要再现盛世,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可是现在呢?
“大人,还是您吃吧。”老妇将烧饼推给他。
江展暮跪在地上,弓着背将饼再塞回去,他目光悲切地看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地小姑娘,“还是给这孩子吃吧。”
“没用的。”老妇哭泣道:“这孩子病了。”
“很严重吗?”江展暮气息微弱。
一侧的郎中道:“不算太严重,吃点肉就好了。”
“我那匹马……”江展暮话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那匹马早就连骨头都没了。
他起身,在义庄内看了一圈,到处都是咿呀嗔唤的百姓,他的百姓,个个饿得面黄肌瘦。
“都怪我。”他咬着下唇。
老妇望着他道:“大人,要不我们还是……”
“婆婆!”郎中叫住她,摇了摇头。
妇人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江展暮走出义庄,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他打开手里的纸包。
老妇人惊道:“大人,这肉,这肉您哪来的?”
“别担心,您闺女会好起来的。”江展暮笑了笑道,他轻轻摸了把小姑娘的脸,“多漂亮的美人坯子,要是就这么香消玉殒了,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他站了起来,腿有点瘸。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他,那些眼神中带着复杂的含义,有期盼,有责备,有绝望,唯独没有希冀。
江展暮扶着门柱道:“诸位,明天就会好起来的,信我。”
“一定。”他毫无底气地说道。
江展暮写下一份遗书交给叶睢。
叶睢拿着遗书,紧张道:“大人,您要去做什么?”
江展暮将自己的剑和手绑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气。
“抢粮。”
送死。
一路步行,他在夜深的时候终于带兵偷偷摸到了驿站外,没有火光也没有声音,这里一片死寂,让人感到心慌。江展暮舔了下干燥的唇,他甚至有种这里根本没人的错觉。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敌军笃定了他们不敢出城抢粮?还是说别有目的?
是进去?还是静观其变?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选后者。
江展暮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又回想起义庄里的景象。
没有时间了,也没有选择。
郭天君不是仁义之师,他们进城后烧杀抢掠的事迹传遍了北方大地,投降开城就是置百姓于不顾。
只好放手一搏。
他抬起手,示意行动。
不敢什么都不做,就算此间埋骨,只当报效,无愧于心。
可就当踏进驿站的那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袭来,面前燃起熊熊大火,穿着敌军战袍的尸堆被人用茅草点燃。
“大人——!快看!”侍从大喊。
一个身穿黑色重甲的男人骑着战马踏出火光,甲声铮鸣,携带着烧不完的余烬,仿佛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带着满身的凶煞气,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视线转了一圈,停在了江展暮身上。
驿站不是没有人,郭天君的守军被另一支‘叛军’暗中扑杀,现在守在这里的是一支名为‘玄阵军’的军队。
他们的首领赫赫有名。
前破阵侯之子,傅珉。
江展暮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骏马嘶鸣,重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傅珉带着戏谑的神情,挥动长戟挑起粮袋,漫天的粮草纷纷落下。
能让人活下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当中。
“江大人。”傅珉的唇角勾起一抹邪祟般的笑意,“你是要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