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云去了哪里?
拉开台灯,确实没有人。
他起身,缓步走到房间门口,打开卧室的门,电视机的荧光扑到他的身上,交错的光影也映出了江郁云。
沙发上,江郁云抱着双腿,转脸看桑植的时候,脸上挂着泪痕。
桑植走过去,和他一起看那部关于射线风暴的纪录片。
每一个第二纪元的人类都看过的纪录片。
里面记录着人类几百年间在地球上的辉煌和溃败,因为射线风暴,不断地溃败,无数的流血和牺牲。
这是一部残忍的纪录片,它的内容丰富翔实。
前半部非常客观,陈述事实、罗列数据、分析原因,年谱一般记录在射线风暴中,损失了多少人口,放弃了多少土地,以及应对策略的演变,全是数字和逻辑。
到了后半部,记录的是一个惨烈的人间。
江郁云正看到这里。
“我不走。”又一个聚居地被放弃,田埂边,劳作的老年人说,说完,使着力气把锄头挥向土地,弓着腰,一下又一下。
前来动员的中年人站着,苦口婆心:“王伯,别种了,种不出啥。”
老人不理他,自顾自地劳动,要赶在太阳出来前把地锄完。
中年人说:“去了那边,管吃管住,多省心。”喘了口气,继续道,“你家就剩你一个了,和大家一起走,快回家收拾东西吧。”
沟壑纵横的一张脸半抬,锄头一抬一落的间隙里:“活了几十年,我只会种地,一家人吃,我也种,一个人吃,我也种。”
中年人急了:“种不出来了啊,你没看电视里说,以后都不需要农民了,科技,科技你懂吗?”
“我不懂。”王伯抹去脸上的汗水,“我也不走。”再不理人了。
僵持了几分钟,中年人说了转移的最后期限,一个人走了。
一个清晨,太阳正在升起,在射线风暴里失去亲人的老人,正在失去他的土地。
他会失去吗?土地,抑或是生命,纪录片里没说。
镜头一转,来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她很平静。
或者是疯狂。
一只脚跨在大桥的栏杆外,狂风猎猎,吹起她的头发,江河在她的脚下奔流,也许即将带走她。
她的周围,除了三两个偶尔经过,表情麻木的路人,只剩下记录下她在这里待了十个小时的摄像头。
第十一个小时,太阳的辉光重回大地,这个母亲,一颤一颤地收回了麻木的右脚。
摄像头里,她蹲下来,很慢很慢地,把脸埋进臂弯。
江河没有带走她。
看到这里,江郁云按下暂停。
眼泪涌出来,没经过江郁云的同意,就从他眼睛的泉眼里涌出来,让他只能紧紧抓住桑植的手臂,用了很多力气。
桑植伸手抱他,江郁云没抗拒,只是把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让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桑植掌握了安抚江郁云的方法,熟练地拍着他的背,不时亲一下他的额头。
很久,江郁云找回自己的声音,问:“能救很多人吗?”
桑植没有犹豫,点头。
“我会放心。”江郁云想说一句鼓励自己的话,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是,“你们要加油。”
桑植的心被一记闷棍击中,又沉又痛,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心念跟着江郁云的眼泪变得潮湿。
第二天一早,桑植坦诚地告诉江郁云,按目前的计划,两组先遣队会在明年春天和秋天被派出,顺利的话,第二组人员出发的时间是在后年。
“本来不该告诉你,这是机密。”桑植把烤好的面包端到赖床的人面前,“但你是家属,还总是哭。”
江郁云的眼睛还肿着,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后年?”
“嗯。”桑植说,“还有个消息,想不想听?”
江郁云还在消化前一个消息,很久才说:“你说。”
“下个月,会等到一个时间窗口,在宁州发射场发射探测器,去追莫比乌斯号。”
“啊?”
“基地一直监控着它的轨迹,终于等到这次,把太阳作为弹弓加速,去追它。”
江郁云激动道:“会有他们的消息吗?他们还活着吗?还活着吧!”
桑植把面包递到他手里:“不知道,也许会有消息,也许还活着,总要做些什么。”
“对。”江郁云笑了,“是个好消息。”
江郁云吃完面包,桑植把牛奶递到他手上:“下个月,你生日前后三天的时间,要空出来。”
前不久,江郁云给桑植过了的生日,相识以来第一次在一起度过。
江郁云很重视这个日子,做了草莓奶油蛋糕,却因为当天有射线风暴预警,桑植要去基地值班,只能提前一天庆祝。
切了蛋糕,吹了蜡烛,桑植带着生日帽,成年后第一次进行这种仪式。
一脸无可奈何的平静,被江郁云当场记录下来。
江郁云喝了口牛奶,问他:“三天?”随后说出自己的愿望,“今年游乐园的夏季主题是璀璨星空,我想你陪我去,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