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惊诧地捂嘴,靠上背后的床头柜,想看桑植却看不到,只好闭眼,在与他有关的记忆里沉浮。
桑植上校虽然很严肃,也实在是个很好的人,是江郁云见过最努力,最自律的人。
他很有耐心,回答了很多关于小枫哥的问题,说这些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在意了江郁云后,面对江郁云的追问,他一定不开心。
可是江郁云想要他开心。
在游戏里,他是真正开心的吧,他们一起体验过很多事,江郁云会永远记得。
他却舍得忘记。
他怎么舍得忘记!
桑植忘了他们在跨年夜看过的烟花,在基地连廊见过的月亮,忘了一起吃过的蛋糕,甚至不再记得他曾经在遥远的火星,写下江郁云的名字。
“你是一个坏人吧。”江郁云听见自己说。
思绪一旦开始便滔滔不绝。
桑植和江郁云,还没有一起去游乐园玩过,也没有度过很多个节日,方老师说过要安排他们和莫然见面,到时还能一起见吗?
每当江郁云在学业上努力,还能不能用桑植的鼓励给自己加油?
江郁云偶尔开心的时候,又可以和谁分享?
声音很轻,说得很慢,言语间都是不舍。
许久许久,江郁云给自己的碎碎念收尾:“桑植上校,有的时候,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其实我不想搬走,可是……”
话音未落,床上的黑影动了,江郁云看不清,只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
窗帘并未完全拉上,漏进来一点月光,江郁云不敢发出声音,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心如擂鼓,但也不是完全的慌张。
他们在黑暗里对峙。
江郁云知道以桑植的视力一定能看到自己,可是他保持沉默,没有说话,呼吸的频率都没变,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黑暗里的影子。
桑植这个人,永远这么冷静,也永远牵动江郁云的情绪。
江郁云调整坐姿,让自己舒服一点,从肺里吁出一口浊气,认命地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对不起。”几乎同时,久违的,来自桑植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然后,来不及震惊,听见桑植说:“江郁云,对不起,我没有忘记你,你别走。”
恍惚了几秒,江郁云想去开灯,起身前,被桑植拉住右手。
干燥的暖意传来,江郁云被他拉着,只好坐回地板,盯着阴影问:“你什么意思?你没忘记我?”
桑植说:“你听我说,先别走。”
江郁云说知道了,狠心抽出手。
“我没有注射记忆靶向剂,因为舍不得关于你的记忆,也怕你不会回心转意,我不能把未来交给无法掌控的事。”
“哈哈……”江郁云大笑,眼泪都笑出来,“所以,就可以忍受记忆里的宋承枫了吗,桑植上校?”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感谢你?”
桑植再次说:“对不起。”
江郁云没有回应他的道歉。
坐了一会儿,黑暗让江郁云很没有安全感:“可不可以开灯?太黑了,我害怕,我找不到开关。”
桑植说:“不行。”
下一秒,江郁云整个人被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侵略了,桑植再次准确地握住他的手,倾身而上,把他抱进怀里。
像是在哄他,桑植问:“这样还怕吗?”
江郁云僵硬着,不说话,也没有推开。
“不能开灯,我在紧张。”桑植的下巴触到江郁云头顶,声音环绕着他,“江郁云,我要再说一次对不起,还有,请你和我一起尝试人类的爱情。”
江郁云动了动,却被扣得更紧,桑植像作学术报告那样的认真:“我知道,在这个领域我很差劲,也不太懂要怎么做才能让
你开心,但是你会教我,对不对?”
“不对,我不教。”
桑植却轻笑一声:“我也可以自学。”
“哦。”
桑植不满意了:“为什么这么冷漠。”
江郁云习惯了这个姿势,和他斗嘴:“是谁冷漠?你在学校对我更冷漠。”
桑植承认:“我看见你了。”
江郁云哼了一声。
“那时,我还在逃避。”桑植说,“所以你教我,我会好好学的,小江老师。”
“那就教你第一件事,把灯打开,我看不见。”
桑植只犹豫了半秒,放开江郁云,伸手按亮床头的台灯,不是很亮,足够江郁云看清他的表情。
他没再来抱江郁云,只是认真地看他,在江郁云试图站起来的时候拉住他的手,说:“不要走。”
“我只是腿麻了。”
桑植拍了拍床边的一块地方:“你坐这里。”
江郁云抽出手,坐过去,捏着自己麻木的小腿,看着桑植问:“我说的全部的话,你都听到了,对吧?我是个傻瓜。”
桑植很坦诚:“你一进门我就醒了。”
“果然是基地的大人物,这么警觉。”江郁云冷笑,“你醒了,然后看我的笑话。”
“不是笑话。”
可是桑植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只好笨拙地剖白自己:“那天九点,我准时去了生物研究所,打定主意要删掉记忆,然后和你重新开始。”
“我签了知情同意书,进了治疗室。”
“等待的半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想你,突然明白,我走进了一个认知的误区。”
“江郁云,关于你的记忆,是礼物,而不是什么阻碍我们的诅咒。我能见到全部的你,是多大的运气,从宋承枫那里看到的,又有什么关系。”
“重点是你,我遇见你,却要把你删掉,我才是傻瓜。”
桑植重复道:“对不起,我才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