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莫比乌斯号离开的那天被命名为“莫比乌斯日”,在首都的中央广场,树立起一块新的,刻着牺牲者名字的纪念碑。
人类会记得。
江郁云下一次值班,在病房看见来访的成将军,他屏退所有人和罗将军谈了很久,出来时脸色好看了一些。
成将军的视线扫过等在外面的江郁云,江郁云尊敬地对他点了点头。
江郁云和同事一起走进病房,罗将军靠在床头坐着,面向窗外,面色沉郁。仪器上的指标显示,除了心跳稍快,其他都还好。
昨晚午夜,江郁云收到桑植的讯息,只有三个字,别担心。
他想了又想,找不到一个字去安慰桑植。
那是他的妈妈付出了生命的莫比乌斯号。
直到握着通讯器睡着了,江郁云也没能发出去一条讯息。
他想着每一个相识以来的场景,每一点蕴藏在面无表情下的情绪,还有桑植偶尔的笑意,每一个桑植上校,江郁云都认真去想了。
也想不出该怎样去熨贴他的心。
现在,桑植上校的心,一定皱在一起,泡在很苦很苦的水里。
虽然他自己可能无法察觉,但江郁云就是觉得自己知道,一点也不想让他受苦。
整个下午,罗将军没说话,没要求江郁云为他念新闻。
如果他要求,江郁云也不会把政府承认莫比乌斯号坠落,空间站人员全部无法拯救的最新新闻念给他听。
海浪奔涌向前,此起彼伏,有高有低,对人类来说,目前就是那个低谷。
一种怀疑论甚嚣尘上,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为了那小得可怜的概率离开地球。
人力和物力,为什么不节约下来用于地下城的建设。
我们可以在地下躲避射线风暴,去什么充满危险的宇宙。
去TM的宇宙。
如果是以前,江郁云很可能被这样的言论裹挟,但现在不一样了,桑植带给他更广阔的视野,被无力充斥全身的时候,他依然会站在桑植上校身边。
时代巨浪之下,江郁云永远选择看见具体的人。
他想看见桑植。
却见不到桑植。
发送的讯息无人回复,游戏里也见不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江郁云告诉自己不要打扰,安静等待。
桑植上校在据理力争。
莫比乌斯号的离开在基地内部也引起巨震,更保守的策略再次被提起,直指飞跃火星计划和几乎完成建设的火星基地。
甚至,正在建设中的莫比乌斯二号——林肯号,有人建议对它再次进行可行性论证。
这个建议来自高层,直达成将军办公桌。
作为飞跃火星计划的主要负责人,桑植来不及整理情绪,板起脸来,面对论争。
“因为拉勃朗日二号点的特殊性,林肯号的动力系统和莫比乌斯号完全不同。”连绵不绝的会议,桑植不记得自己第几次说,“当然,再次论证是有必要的,林陌中校正在组织从莫比乌斯号最后的运行数据中寻找事故原因。”
“一定会找出引发事故的具体原因。”
“是,莫比乌斯号的预期寿命还有三十年,这次事故所有人都不想看到。”
“当时空间站上有足够搭载所有人员的飞船,也有燃料,时间太紧迫,飞船没有起飞。”桑植打起精神,再次解释,“基地并未收到他们的求救。”
最后,有人询问他的建议,他说了一句:“我建议按照原计划开启火星基地。”没有更多的解释。
会议散场,桑植落到最后,看着空荡的办公室,眼里流露出罕见的茫然。莫比乌斯号的离开已经过去好几天,他机械地调用经验,面对危机,处理问题,大脑深处却在说,还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以后在地球上抬头,再也没有莫比乌斯号。
那是他的妈妈存在的地方。
是他从小仰望的所在。
桑植耳畔回响着被自己弃置不听的音乐,时而舒缓,时而磅礴,他执拗地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更换了选择,才有这样的惩罚。
几乎是立刻,嘴角泛起轻蔑的笑意,嘲笑自己的无知,还有那么多问题要去解决,却浪费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
被江郁云传染了吗?
想到江郁云,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一个江郁云,是前几天在游戏里的场景,桑植没再赶走他,和他好好相处了几个瞬息,眼神逐渐清明,迈步走出会议室的门。
陈情结束,最终的决策不是桑植或者成将军能做的。
一边善后,一边等待。
成将军一一慰问了牺牲者家属,他去了每一个家庭,倾听每一个哭声。
林陌也去了,作为莫比乌斯号的负责人,没有人比他更感同身受。他是一棵冬天的树,在黄叶落尽之后,在冷风的盘旋里,仔细回看它们葱郁过的样子。
他回忆、谈论、倾听,拒绝沉默、诘问、哭诉。
他在地球上没有家人,莫比乌斯号才是他的家园。
没有人问过,林陌中校也失去了他的家园。
他表现出的样子是平静的,心里已经有了九死未悔的选择。
桑植没有参与慰问,他一直在基地,用忙碌的工作填满时间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