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江郁云止住脚步,抬头望去,半轮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际。
莫比乌斯号没有在它的位置。
这代表什么?
江郁云不敢想,一种熟悉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手脚冰凉,定在原地。
他睁大眼睛,看了又看,天空里再也没有那个令人安心的支点。
江郁云想起自己的夜盲症,怕自己看不真切,急忙翻看刚才的帖子,半小时前的帖子已经有了许多回帖,很多人发照片,每张照片里,都没有莫比乌斯号。
莫比乌斯号,真的不见了吗?
恍恍惚惚,江郁云回到宿舍,站在门口再也挪不动步子,心里塞满对桑植的担心。
一路上试着拨出去的语音通话没人应答。
江郁云努力集中心神,桑植出差结束回了基地,对吧?没有说过要去莫比乌斯号,对吧?
回基地的第二天还一起玩了游戏,很开心,对吧?
他说过,不能玩游戏会通知自己,对吧?
江郁云的心被左右拉扯,坐到床边,抓住被子让自己冷静。
再次拨出通话,还是无人接听。
心里有一个声音冷静地对江郁云说,你不能失去桑植,你要去找他。
去哪里找?
突然想到林襄,桑植出差前把他的通讯码输入了江郁云的通讯器,这个时候,林助理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秒后,江郁云坐直身体,僵硬的手指拨出语音通讯。
无人接听。
深呼一口气,江郁云再次按下通话键,拿着通讯器的手在抖,另一只紧握成拳。
等待的时候,他松开被咬破的下唇,尝到铁锈味,浑然不觉,自己没有去办公区的权限,要怎么样见到成将军。
思绪不断发散,江郁云不停拨出通话,谢天谢地,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好陌生,他说:“你好?”
江郁云的声音在发抖:“林助理,我是江郁云。”停顿几秒才能问出口,“桑植上校还好吗,他安全吗?”
那边环境嘈杂,江郁云的耳朵凑近听筒,努力分辨,勉强听到林襄说:“小江老师,上校很安全,他现在很忙。”
这句话,让集中在江郁云大脑的血液奔向瘫软的四肢,他听到自己问:“是因为莫比乌斯号吗?”
林襄说:“这是机密,我不能说。您放心,上校很安全。”
江郁云忘了自己是怎样对林襄说谢谢,又是怎样用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在这个注定失眠的晚上,和窗外的月亮一起形单影只。
林襄结束火星基地常驻人员培训,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二天,莫比乌斯号坠落了,往地球的相反方向。
当地球上的人反应过来,它已经离地球越来越远。
张乐陶,那位和林襄有过数面之缘,胖胖的总是笑呵呵的运维主任,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当机立断,启动了逃离系统。
他们向地球发来最后的电波:“再见,蓝星。”
然后像断了线的风筝,孤单地驶向宇宙深处。
在一段时间内,他们还能看到地球,随着时间流逝,由于红移效应,他们视界里的地球会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小,直到湮没在宇宙寂静的深空里,成为一粒遥远的尘埃。
林襄收起通讯器,叹了口气,返回总控室,已经不眠不休两天的桑植,正在和成将军一起看着拉勃号深空望远镜传回的影像。
拉勃号捕捉到了莫比乌斯号的身影,高清晰度的照片在十分钟前下载完成。
和预计的一样,莫比乌斯号没有解体,四十八个小时了,也没有修复和地球的通讯。
通讯系统很有可能遭到了完全的破坏。
至少上面的人还活着。
这是毫无预兆的灾难,或许,计划在下周执行的优化方案本可避免这场悲剧;或许,没有更多的人员损失,已经是难得的幸运。
林襄又一次察觉到人类的渺小,如蜉蝣撼树,他走到桑植身边,告知了江郁云的来电。
桑植听到江郁云的名字,愣了一下,接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把注意力转回大屏幕。
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两天没睡也不觉得困倦,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无他法。
事发时就计算过,以现有的能力,救不回牺牲的人,空间站里的人,如果自循环生态系统崩溃,会在物资耗尽后死去。
那些基于人类第一个大型空间站的宏图、壮举,仿佛一个笑话,地球失去了她的戒指。
桑植和成将军相视无言,静静站了很久。
林陌中校也在,他坐在角落,垂着眼,十几年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无力和孤单。
如果他在莫比乌斯号上,也会毫不犹豫地按下逃离键,但为什么是张乐陶,他在地球还有牵绊。林陌听到了南南的哭声。
林陌中校从未考虑组建家庭的原因,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其实是因为庄惟闵中校,他见过老师的两难,不允许自己拥有软肋。
可是现在,被软肋带来幸福的人远去了,以孤独为盾的人却被留在地球。
这是二十几年来,林陌第一次觉得自己需要见见心理疏导师。
火山与洪水同时在他的体内爆发,虽然他只是坐在那里,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