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启翻来覆去,也没看出茶杯有什么问题。再看陆千景,她没有任何指示,既不看他,也不看江映,兀自对着窗台上一株水仙出神,稀薄的日光穿过花格,她肤色太白,浅浅的灰影落在手背上,暗纹清晰地沿着手指印下,像在指间绕了一层织花纱绢。
“千景喜欢水仙吗?”
他突然问。
不知为什么,一瞬间想到便脱口而出,若能三思而行,他绝不会这么做。陆千景终于稀里糊涂看了过来,神情大为困惑,似乎在问他,你是不是蠢货。他顿觉面上无光,浑身热气上涌,本来是随口一问,愣生生的被人无视,很像某些在女人面前低眉顺目,软得一丝骨气也无的毛头小厮。
“沈大哥,她不喜欢水仙。”
有人代她答了。
江映一手搂过身旁的人,少女仍是坐得挺直,完全没有靠过去的意思,两个人之间的空得还能再坐上一人。
本是一个亲昵寻常的动作,却被两人做得克制生冷,见他窥视,江映笑得冷沉,沈彦启下意识地反感。瞧清了,却发现那不是趾高气扬、小人嘴脸的恶意嘲笑。他笑得极为勉强,薄唇有些痉挛地抿着,好像强忍着什么很伤心的情绪,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他抽什么风,沈彦启脸色变了变,很想问是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他会被两个人无视,他完全成了透明人,却要陪他们胡闹,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压下不快的念头,他盯着茶杯,心想一个茶杯有何可惧,一翻开,杯下扣着一只大滑虫。
骤然得光,略显蔫吧的滑虫喜得转了几个圈,长长的触须左右乱晃,展开翅膀嗡嗡原地飞起,差点撞到最近的那人脸上。
沈彦启愣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一下,不是害怕,而是不知应该给出什么反应。他看不出这是谁的主意,陆千景正看着他,而江映在等她脸色。
到底是谁,是江映吗?
这个人大约不会蠢到觉得他会怕这种玩意,不太可能是他。
是陆千景?时间在缭绕的熏香中缓缓流逝,似被香气熏困了,少女迷迷怔怔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动,她在等什么?
沈彦启生生压下窜上来的笑意,他好像懂了,果然还是个小孩,最爱玩这些自以为得意的东西。顿悟过后,他用力把脸挤得鼻歪眼斜,身子一抖,撞着桌子站起身,急急地后退几步,这般狼狈滑稽,即使是比武时对面老练百倍的师父挥剑刺来时,都不曾有过。
白烟时浓时浅绕着弯升空,刚好一缕飘到陆千景面前,俏丽的面容一沉,她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似是没有看清,过了许久,才很给面子地,无声无息弯了弯唇角,像一块箱底的宝石忽然被光照射。
这一笑太不寻常。
让人产生她从来没笑过的错觉,从而让这只存在了一刹那的笑容无比深刻。
沈彦启摇了摇头,并不多言,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冰冷冷的声音在问。
“是你做的?”
陆千景站了起来,脸色不好,手中紧紧攥着个茶杯,哪怕是一个旁观的人,也能感觉得出她冷汗岑岑,紧绷到了极致,她还在竭克制着自己,直到忍无可忍,眼泪突然落了下来,用尖利无比的调子问:“谁做的?是你还是他!”
这是她随口提过的一件事,刚说出来就被江映拒绝了,后来她想想也觉得无趣,却不想他现在拿出来打发她。
他想要什么,要她陪他笑?
“没心肺的东西。”
厌恶和心烦全都不加掩饰挂在脸上。
江映脸色变了变,他想站起来,伸手去抓她的手腕,结果还没碰到,滚烫的茶水洒了下来,在脸上烫出一片灼辣,茶杯却因为手指抖得没能瞄准,从他耳边飞射而过,砸到了地毯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完全没有惊天动地的震慑,就像一个人在发火,气得快要把自己烧死,却也只能闷闷的躲在角落哭泣,细微的啜泣听得人近乎窒息。
江映犹如被雷劈了一造,仍想去抓她烫得发红的手指,“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你想要什么......”
“还问我要什么!”
想要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你最好不要管我。”
撂下这一句,陆千景走了,只丢给江映鄙薄的眼神。湿了半边肩的人要跟上去,沈彦启往前一步挡住,袖摆一振,顺手关上门。
茶水浇灭了香炉,苦涩的气息在室内弥漫。
两人僵持了一阵,沈彦启目光戏谑:“没看到别人都不想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