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遥遥地可以看见陆千景脸上不加掩饰的厌烦,她仰着下颌,脚步倏快,天气还不热,她走得仓皇,雪白的面容上都激出了一点淡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自然而然让人生起保护的欲望。
偏生可恶得紧。
江映却郑重其事地对他拱手行礼,脸从浅绿袖子后抬起,满眼纯净无辜,抱歉又得意地看他,似在说“我也没办法”,然后像狗儿似的跟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心里很不对味,好似在看一个魅惑主君的妖娆贱货,而他本人......
沈彦启猛地摇头,把面目模糊、容颜残败的黄脸婆甩出脑海,他当真急迫得很,那日是他莽撞,心怀歉意是真,想修复关系也是真。
不是为了陆千景,而是为了江映。
他是勋贵,江映则是科举入仕,他虽有地位,却多半不能掌握实权,两种不同的身份让他们之间没多少角逐,来日方长,官场上相互帮衬总好过敌对倾轧。
彼此提携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相处方式。
这条路上他们一直走得很好。
偏生为了个女人出岔子。
看那两人走远,他也离开了,漫无目的走着,身后似有人尾随。他故意走入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安静的环境让脚步声无法遁形,他已经把剑拔出几寸,追了过去。
......
沈彦启再次见到陆千景是在仁济药铺。
这是王城中最大的一间药铺,建得像座小庙,三层台阶上零零散散坐着纳凉的人,药房里暗沉沉的,隔着扇门,听见一波微弱的说话声,更远有人吹着唢呐,气息不稳的乐音一起一落,夹杂着小镲的脆响,透着沉闷的诡异。
鲜绿的长裙静静地从他身边擦过,有些辣意的绿色仿佛把一路的空气都染得湿润。
江映问掌柜有没有止血的药物。
掌柜称着药材,略看眼前两人,却见他们不急不躁,便问为何所伤,伤势是否严重。
陆千景道:“最近真是倒霉,被狗咬了。”
掌柜道:“被狗咬了?怎么现在才来取药,就用三七吧,用力按在伤口上,得小心才是啊。”
江映问:“能不能多买一些,免得日后还要跑几趟。”
掌柜疑惑地顿住脚步,回头道:“慎言慎言,被狗咬了一回已是好险,怎还能多来几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彦启觉得这两个人有意无意朝他站的方向瞥了几下。
他们为什么要止血,可两个人看起来无伤无痛,若是伤口严重得需要上药,怎会如此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样,还要多买一点,正如掌柜所言,哪有人会被狗连咬几次。
该不会又是一唱一和,故意拐着弯暗骂他吧。
他不知该如何评述,默默走到药柜另一头,隔开稍远的距离。江映转头看他,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扯了扯陆千景袖子,陆千景斜着眼。他想着该如何解释,但那视线一掠而过,对他满脸触目惊心的伤势丝毫不感兴趣。
江映已然憋不住笑,半是关心半是奚落:“沈大哥,你这脸怎么弄的?掌柜,看来得多取些止血消肿的药物了,他身娇肉贵,得来些最好的药。可以多买几斤吗?”
掌柜道:“哪用得了这么多,”他指了指牌子,“没看到三七、艾叶、仙鹤草每人只能买二两?”
陆千景道:“多一点都不行吗?”
掌柜果断:“不行,多一点都不行。”说完,他转入屋后。
江映突然低下头,那动作太突兀,沈彦启向他瞧了一眼,顺他目光,心登时刺了一下。那是一段白皙的脖颈,因为要避开男人的动作,微微向后倾了一点,纤细得似是动作稍大一些就会折断。
而耳朵下方,春衣的领口低了一点,皮肤上似有一片异色,很红,像印了一朵桃花。
江映的声音很轻:“还疼吗?”
陆千景拍掉他的脸。
眼前忽地一暗,冰凉的声线从面前炸开:“沈大哥?怎么走神了?你没发现哪里很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