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点到为止地停顿,给对方留出足够的思考时间。
他静静等着,眼睑低垂,眸光压得冰冷刻薄。对沈彦启来说,这是更漫长的煎熬,脸上如同被人打了一掌。
既然已经被人看透,再遮遮掩掩反而更显下作,他太清楚与其心存芥蒂,为日后埋下祸根,倒不如当场澄清。
可他为什么要承认?
身上异常的变化逐渐平息,沈彦启脸色仍是不好,君子论迹不论心,饶是圣人也不敢保证从未起过歹念,他自诩行得端正,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这么想着,目光却不受控制从江映肩头掠过,陆千景正专心对着柜台上一本册子发呆,虽罩在暗影里,仍是肤光照人,掩不住娉婷之态,江映回头,“你也想看?”
沈彦启被他这么一问,五脏六腑都似要绞在一起,只觉得无颜存世,江映没等他回答,平和道:“待会再看吧。”
掌柜取了药来,拿了药后,踏出阴森森的药房,嘈杂的人语立刻包围过来,唢呐热闹地吹着,站在暖阳之下才有了点缓和的感觉。
如在阴间走过一遭。
那只艳鬼又追了出来,好似无法适应日光,她垂着头认真看脚下,门槛不高,仍是要人扶着才跨出来,她抬头看到他,唇角笑容立刻淡了。
两个人只剩下一个。
“我有些正事要跟你谈,她说要回避,喂鱼去了。”
江映心情很是不错,唇角勾着,多此一举地解释,沈彦启紧紧盯那蹲在水池边喂鱼的人,她伸着手,天青春袖悬于水面,五指一松,一群红鱼翻着浪围拢过来,湖风吹过,荷叶尖角摇晃,与绿裙一般清新娇嫩......
他狠狠收回眼。
江映没有指责他的意思:“你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不会是掉沟里吧?”
沈彦启听他带了点人情味的关心,疑惑道:“不是你做的?”
江映提醒过他要注意周遭,然后他就被人跟踪了。
江映睁着清澈的双眼,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惊笑道:“怎会是我?沈公子不要以己度人。”
沈彦启这才感到一丝不妙:“那几个人不是你派来的?那是谁?”
江映见他一番错愕的模样,不再兜圈:“跟踪你的人现在大约也还在,他们是安王派来的,你真的跟他们动手了?”他从袖中掏出几张纸,交到沈彦启手上,沈彦启展开,页眉上用隶属工整书写“仁济药铺”,余下一整页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饶是他再不通晓经营买卖,也看得出这是从别人账簿上撕下来的,每一张落款的日期都相隔一两个月,最后一张是上个月的,还盖着仁济药铺的印信。
“你们把别人账册撕了?”
沈彦启眉心乱跳,他隐约听说偷看做生意的账簿犹如武林之中窥视别家武功秘籍,不止可耻,若被发现,完全可能被人打死。
江映有恃无恐道:“那么厚一本,撕他几页看不出的,都是前几个月的,没人会看那么细。而且不是你自己要看的?沈公子想看,就算是让东家双手奉上,他都拒绝不了。”
沈彦启没心思听他阴阳怪气,完全被几页纸吸引,去年好几个月,药铺进购的各类草药都无异常。
到了去年年下与今年年初,止血的草药几乎占了半壁江山,远远超过一城所需,而刚才他们想多买一点都不行,留着草药能给谁用。
江映看沈彦启面露凝色,慢慢道:“我在城中几月,那些布庄从前的生意都不做了,只在囤冬衣,东家无意说漏嘴,冬衣全是给王府府兵囤的,那些冬衣极厚,断不是南方用得上的。”
沈彦启心下松了一半,原来这才是江映说的“奇怪之处”,头上悬的铡刀没了,哪怕旁的事情危急百倍也不心慌,竟是笑了出来:“他真动了起兵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