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又添几笔。
老杨直起身子松动筋骨,神采奕奕地捧起画,满意道:“余下的就简单多了,模具、骨架、皮料这几晚早早有备好了,只剩细节需要打磨,再过一个时辰便能完工,”他见二人犹有疑虑,“此门技艺非我首创,从前就成功过,而且是非常成功,当真瞒天过海,骗了不少人。”
他不觉说起当年盛况。
那时,他师父还在,主家重金请他们将自家儿子易容成王子的模样,想趁着小王子出宫巡游偷天换日,神鬼不觉地窃取了王朝君位。
陆千景不信,反问:“这是本朝的事?这么说当今圣上不是高祖血脉?”赵清如惊骇不已,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发生在两代之前,她自己姓不姓赵都说不清,“是哪代的事?”
老杨干咳一声,笼起画:“我朝周围那么多小国,又没说是本朝。不过,偷换王子哪这么简单,后来还是露馅了,假王子面部恢复不良,一张脸变得非人非鬼,然后就露馅了。嘶——我们整个师门遭人追杀,如今伶仃潦倒,剩我被世子收留,在这苟活......扯远了,多年来在下技艺精进不少,兴许不会出岔子。”
赵清如拍他一掌,“别想那么多了,本郡主护着你。”陆千景却心下惴惴。有一瞬间,她真心希望此计不成,上次她用江映去戏弄杜怀月,江映虽不明说,却好几天心绪恹恹,勾他说一句话都难。
他要是知道她故技重施,还变本加厉地用旁人办成他去作恶......
她转眼往下看,江映还站在岩壁之下,正仰头紧紧盯着她们的方向。他满身阳光照耀,却身如古木,透着冷静凄清的气息,唯有目光毫不平静,视线相触,如烈火灼烧。
她心底再三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等过了今天就回去找他。
以后再也不跟他耍性子闹脾气。
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永远只喜欢他一个。
赵清如摇着扇子,回头一看,嘴角已抑制不住上翘:“怕什么?这主意还是你出的,当真是妙计。来人去送江大人出府。”她转头对侍女道。
杜怀月的院子被人严防死守,难以靠近,她原是想假扮成菩萨,半夜去唬人说实话,还是陆千景说要引蛇出洞。
“走啦,还怕他被晒坏?”
陆千景讪讪,只觉日久生情是有几分道理,这几天看到那人,她便又开始对他有点好感。而当行至地底,冷气森然,刺鼻的异味熏得人眼泪横流,她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愧疚、喜爱瞬间荡然无存。
桌上摆着一个金盆,一张铁面。老杨从盆中取出一张鼠皮,用针线缝合,又参照图纸,对着铁网缠成的铁面敲敲打打。他落手又急又重,铁丝却不如旁人所想的被砸出一个大坑,玄色铁面在他手下一寸寸重塑,如有神仙指引,逐渐变得饱满,有了生机。
他把鼠皮披到面具上,再涂抹颜料,阴冷恐怖的铁面变得......更骇人了。
油灯下,一张活生生的面皮反着火光,像刚从什么人脸上扒下来。
老杨端来金盆,那张人面在药水里泡了一刻钟,开始变得柔软,等完全漂浮在水面上,老杨笑道:“做好了。”拿起来贴在面上,一转身,假皮贴得严丝合缝,原先发皱的皮肤瞬间光滑,他换了副面容。
赵清如目不转睛:“江......映?”
老杨转了一圈,“如何?”
赵清如眉尾飞翘,竟露出跃跃欲试之色,道:“我来我来,让我去会会她。”
老杨退了一步,“郡主小心。”
一股更加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密密匝匝撞到脸上,毛孔被熏得刺痛。
二人心中一咯噔,连连后退,老杨解释:“人面浸过药水,药物有毒,不可长久佩戴,你们脸上没敷过解药,反应会更强一些,还是不碰为好。”
陆千景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们那个假王子会露馅。”
老杨道:“不是一回事,当时给假王子做的是移骨易容,若是成功,一辈子也改不回来。今日我先用了软骨剂,靠这张皮上的铁丝暂时钳制住面骨,药效只能维持两个时辰。”
时间紧迫,事不宜迟。陆千景总觉不太对劲,看了半天,对着只比她高小半头的人道:“身形不对,一看就能看穿。”
那边老杨已换上青衫,脚踩高跷,噔噔跳几步,竟如履平地。陆千景仍是摇头,江映看人时多是目色平和,且不太会变。老杨遇到人却是两眼发光,活像要把对方骨质皮象全部看透,怪渗人的。
“神态不像,你画得还挺好的,怎仿不出来?”
老杨正了正身子,为难道:“画与仿不是一回事。”
陆千景眉头蹙得更深:“声音也不对。”
赵清如百般烦躁,本以为万事大吉,谁知竟有那么大纰漏,一掌劈到老杨背上,老杨痛叫一声,收拢的双肩顿时展开。赵清如趁机飞身给他灌了一瓶药,老杨再开口时已变成了破锣嗓,陆千景憋笑憋得肚子生疼:“行了行了,再乱来老先生要走不动路了。”
老杨弯腰咳得浑身发抖,闻言豁然起身:“老先生?我今年三十有一!何来老字?”
二人俱是震惊,老杨悲叹:“几十年全拿自己试药,我不会快死了吧?”
赵清如大叫:“你别激动,这脸怎么回事!”那张假脸纹路暴起,二横三纵把面容分成几个方格,看上去惊悚又滑稽。
老杨大惊,扑到镜子前,小心翼翼抚平纹路,道:“我竟是忘了,只要是易容,不论是暂时还是永久,要是面部拉扯过大,都会出破绽。”
赵清如不悦道:“怎么那么麻烦,算了,你板着脸别乱动,她要问你嗓子,就说受了风寒,其余的,只要问我们跟你说过的几个问题就行。”
老杨一脸无畏:“放心,不会出问题,自从真假王子败露后,这门技艺就少为人知,寻常人偶有听说过,却从未见过,他们打死也不相信会有这种怪事。而且在下少时随师父游走江湖,各种小曲调调都会一些。”
赵清如捂着鼻子,“那满身臭气也不行,你要这样过去和她待上两个时辰,我们就成杀人了。”她返回地面,再回来时带着金瓶,哗哗给老杨喷了满身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