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渐渐散去,烈马与女子的身形清晰入目,犹如拭去千年铜像上的尘埃,静止的物件瞬间活了,棕马咆哮一声就猛地冲了出去,一道棕黄闪电带着人疾驰。
在排山倒海的喝彩中,陆千景缓缓坐回去,揉着微疼的膝盖,片刻惊吓后,很快担心起更严重的事情。
她曾费力想过安王怎么会对江映另眼相看,好得没来由,如果江映真的是他哥的私生子,就解释得通了。
江映到底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从不和她说,不过他大概也无法确定,毕竟没一个人能说得清自己亲生父亲是谁。
江父早逝,其中是否有世子的缘故?如果一个女人红杏出墙,珠胎暗结,导致其夫被有权有势的情人杀害,那这个孩子受人苛待就太能说得过去了。
世子一夜风流后片叶不沾身,回家到处与兄弟炫耀。结果意外有了孩子,这孩子长成,机缘巧合下与真正的亲族相见,一看其面貌,什么都不用说了,安王怕是心知肚明,还有世子妃,十有八九也知晓。
陆千景面沉如水,不是因为惊世骇俗的猜测,俗套话本看得多,何况她也不是陆家亲生的,再离奇的事都能接受。她沉默着,心里七上八下,感到一股无名的恐惧,指尖冰凉,冷意穿透裙子传到膝头。
一个少女猛一回头,就看到唇色发白的人,那张脸五官别扭,孤独坐在边上,全没了被人环簇的傲然神采。
她点了点女伴肩头,几人似笑非笑回头,打量着陆千景。
“她不会以为别人会喜欢这样吧?”
一人咬牙:“为什么杜姑娘都不知道沈公子去哪,偏她知道,他们几个不是一块来的,她还有夫婿......”
意味不明的话让几个人同时皱眉。
“听说是个她是个商户的女儿,心眼多。”
“人人都要打球,谁有功夫理会她,像杜姑娘那样才落落大方呢。”
尖脆的女声并未特意避着谁,陆千景眉头紧拧,空洞的目光瞬间凝聚,一下有了神气,几个姑娘看她面色愈差双目含怒,嗤笑着转回去。
陆千景一眼寻到杜怀月,太好辨认了,只见马再次扬蹄,浓烟滚滚翻涌,整整掀起了一丈的高度。马上那人如在梦中,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凝滞片刻身子后仰,惯性一样勒住缰绳——杜怀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要这么做,这个动作似乎重复了太多遍,没完没了。
周围的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她到底会不会骑马?”
“不知道啊,这马太烈了吧?”
“怎么会,再烈的马也早给训好了。”
尖锐的惨叫伴着马鸣,似是划破了喉咙。那马前蹄突软,没能稳稳才在地上,弯折在地上擦出一道深刻的长痕。
惊呼四起,场上更是混乱,马太狂躁,离得最近的人策马来回踱步,不知该上前救人还是避祸,思前想后,面色不忍地催着坐骑离开。
等侍卫将人救下,人们才纷纷聚拢,马已经被人拉走,杜怀月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不知谁战战兢兢问了句:“她不会死吧......”
“住嘴。”世子妃眉头深拧,人是在她的球会上出事,怎能不心焦,“还不快唤大夫来。”
杜怀月缓缓睁开眼,剧烈的痛感让她只想干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怕极,四肢好像都不听使唤了。
大夫面容沉稳,道她手臂脱臼,还崴了一只脚,这已是万幸,休养些时日就能复原。
众人皆缓过气来,陆千景脸色依旧沉重,紧抿着唇,一个“死”字犹如尖针扎来,她感到自己贫瘠麻木的脑子刺痛一下,她终于想通些事,现在只有赵睿和安王在争做世子,如果安王突然发现兄长多了个长子,会不会杀心一起,就把他杀了。
而他为什么要对江映好,这还不简单,她从前养过一只小鸡,明知道它长大会被杀掉,也不妨碍她在它小时候放在手中逗弄。
或者就如猫逗弄老鼠,怎么开心怎么来,一点不会改变结果。
安王完全有轻松杀人的本事。
谢诚和他单独说了几句话就被毒死,神鬼莫测,好像真的只是得了一场风寒。
江映不会死吧。
时间慢慢流逝,陆千景脑子里混乱不堪,一会是安王的笑面,他才杀了谢诚,人前依旧眉目温和、笑意款款,一会是谢诚死灰的脸,还有他领下密密麻麻的黑点,忽想起来,皮掀起浓烈的麻意。
她身子不停发冷,竟然无意识颤抖起来。安王和江映有什么好聊的,不就查凶手,哪有查案待在一件屋里查。
至于沈彦启,随便找个由头支开就好。
“你怎么了?”赵清如见她眼睛蓄满泪,语气非常困惑,“你和她有这么好?”
“郡主,借一下令牌,我想回王府。”
她浑浑噩噩,策马跑了十几里路,好似踩在云端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高大巍峨的宫墙耸立在眼前,有郡主的令牌,朱漆大门一道接一道大开。
到了不得不步行的地方,她下马逮住一个小厮:“江映在哪?”
“江大人和沈大人还在仪荣阁与王爷议事。”
“我去通传?”小厮把陆千景带到仪荣阁前,垂首请示,心里极不情愿,王爷与人论事从没有因为闲人中断,头一次还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可她神色实在可怕得紧,
“沈大人也在?”陆千景回神,脑中几分清醒。
“自然在。”
“一直在?”
“王爷都在,他怎么可能不在?”小厮蹙眉。
“......”
她心想,完了。不是江映完了,是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