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松阖紧房门,转过屏风,抱起乖乖捂着嘴巴的沈兰祺,再遣散侍女。“今日的功课可都学完了?”沈兰祺复述了一遍今天的功课,沈沉松面色严肃地点头,满意却从眼里跑出来。
“很好,方才他们与爹爹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沈兰祺回想片刻,将那些对于小孩子来说有些复杂的句子磕巴地背出来。
沈沉松摸摸女儿的头,“你知道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沈兰祺诚实摇头,“我听不太懂,他们是在求父亲帮忙吗?”
沈沉松俯下身来与她平视,“不是这样的,下位者对上位者才叫求,我们一直都是下位者,爹爹希望你有一天能摆脱这个糟糕的位置。”
他话锋一转,“你还记得爹爹给你讲过的宫中皇子公主势力吗?”
沈兰祺伸出指头盘算,“大皇子背后是手握兵权的孙家,二皇子的母族是盛京第一富商朱氏,大公主生母早逝母族弱小不用在意,文家明面上没有站队,看不出到底支持谁。”
沈沉松剥开一块饴糖奖励女儿,“记得不错,方才来找爹爹的是朱家和文家人,他们是为了科举来的。”沈兰祺抢答,“我知道,父亲就是主管科举考试的,他们想要求父亲什么?”
沈沉松脸色阴沉,遍布恹色,“不,你错了,爹爹并不能主管科举考试,文家才掌握着真正的权力,在我与朱家面前,文家是彻底的上位者。这次文家与朱家达成了合作,要求在考场上将试卷调换,商人借此踏上仕途,而文家从中抽成供养他们的清贵生活。”
沈兰祺似懂非懂地点头,“他们要干坏事,爹爹拒绝了他们。”沈沉松哑然失笑,“这件事难讲好坏,站在不同立场上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只是你要快些长大了。”沈沉松将面色茫然的女儿搂紧在怀中,默默在心中说完剩下的话,“不知道爹爹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风匡野认真分析之余不免分出些心思来感慨沈尚书的育儿理念,着实先进。沈沉松能早早明白自己的境遇并且为之做好准备,教导女儿权与势,免得她迷失坠落于盛京这座泥沼。
沈兰祺自小就被选为公主伴读,生活在漩涡中心,又得父亲的指导,难怪沈尚书被处死后能够平静接受一切甚至进入朱贵妃的领地范围找寻证据。朱贵妃想必不知道沈兰祺在其中的牵扯,孰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兰祺早就建立了一套情报网,又将她查了个干净。
沈兰祺为表诚意讲述了自己知道父亲被处决后的事情——作为罪臣之女,她本该充作官奴却被朱贵妃选中接到绛朱宫里。朱贵妃一直对沈沉松的拒绝配合耿耿于怀,她认为如果沈沉松以尚书之位行事再加上他的手段,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就不会发生,可他已被当做替罪羊问斩,只能去折磨他的女儿,沈兰祺就是这般一日日熬过来、熬出头的。
风匡野站起来,斟一杯酒递到沈兰祺面前,“我敬你。”沈兰祺脸上牢不可破的冷淡面具被敲开一道裂缝,她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一口饮尽杯中酒,继续分析。
“当时礼部的两个侍郎一个是文家旁支,一个是寒门走上来的学子。文丞相不想自己家深入牵扯其中,沈,我父亲也不愿意接下这件事,最后只找了寒门侍郎主理舞弊之事,文家旁支弟子监管。出事之后,我父亲与寒门侍郎被推出台前顶罪。”
风匡月将酒杯按在桌上,“是因为一个侍郎分量不足,再加上举子都不相信寒门侍郎会助纣为虐,所以才把沈沉松也推了出去吗?文丞相和朱家是在报复沈尚书,朱贵妃就像闻到肉味的狗一样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来折磨你,简直是无耻!”善于共情的风匡月义愤填膺,完全不在意沈家父女对自己的评价。沈兰祺对风匡月的反应有些意外,冷若冰霜的神色渐渐暖和起来。
许久没有出声的张风临跟上思路,开口时嗓音嘶哑,“按理说是该将文家旁支弟子升为尚书,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此后尚书之位空悬,侍郎也只有一位。直到文辰科举夺得状元,皇帝将他安排为礼部侍郎,文朱两族闻弦知雅意,急不可耐地重新操办起科举舞弊,春闱又出了差错,马上就要捂不住了。”
时间线终于拉到了天历十八年,这个历史重现又仿若开辟新世界的一年。在场的人都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各自散开休整一番。
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斑驳失色的速度难以追赶。二更天里,被大雨洗润过的星月熠熠生辉,沈兰祺站在窗前,轻灵的风吹散满室沉闷,身后有人接近,转头就看见凑过来的风匡野。
两人对视良久,风匡野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很,”公主沉吟,像是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很坚强是吗?我知道的。”沈兰祺笑着接话。
“不,我想说的是,你很优秀,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人。”
沈兰祺愣住,眼前的公主注视着她的琥珀色眼瞳清澈动人。
“我愿意开口说出往事是因为确定了张风临与我并非全然敌对,我也从未寄希望于能在别人身上获得助力,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合作愉快的,我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