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眸色幽深,声音沉静:“——审问。”
“我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有谁,不怕死。”关宁抢过他手中的令牌。
县令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
赵怀书的手,紧紧攥着那枚令牌。
指节泛白,骨节嶙峋,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令牌在他掌中,沉甸甸的,像是压住了所有的过往,也压住了他此刻剧烈翻涌的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
她的眼里有风暴,汹涌而冷冽,眉宇间是不可撼动的决绝,像是擎天之柱,即便风雨倾覆,她也绝不会退一步。
她要查下去。
她要撕开所有遮掩的幕布,要让所有人开口,要让真相浮于朝堂之上。
她知道,自己若是丢下这枚令牌,便是戴罪之身,回京之后,她将成为朝堂上最棘手的存在,被律法捆缚,被政敌围攻,甚至被帝王当成弃子。
但她不怕。
赵怀书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
她站在那里,如一柄未曾折断的剑,锋芒毕露,不畏不惧,剑尖直指前方的路,纵使前方是荆棘,是深渊,她也绝不会退缩。
赵怀书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理想。
她自起,便是为了那些遥不可及的信念,为了那自由之地的光景。
她要这天下不再有人因出身而被埋没,不再有女子因身份而被剥夺生存的权利。
她要让这腐朽的律法动摇,恶臭的世家动荡。
她要让她的名字,镌刻在千秋之后,让后人知晓,在这动荡的年月里,曾有一位女子,愿以身赴焰火,照亮黑暗中的人。
他比谁都清楚。
他也知道,这样的理想,终究是踏着荆棘走向高台。
而她,愿意承受一切代价。
赵怀书的指尖越收越紧,令牌的边缘深深陷入掌心,似乎要刻进血肉之中。
关宁,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但她不能失去名声。
她必须一身清白,立足庙堂,立于这世道之巅,将理想的光,洒向她所想守护的一切。
而他,赵怀书。
他身为残躯,早已无退路可言。
他的未来,他的结局,他的宿命,从他入宫的那一刻起,便早已注定。
她的路,是云端之路。
他只能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步步往上爬,看着她向着云端而去,看着她触碰那个连他也无法企及的光。
而他,愿意替她扫去高台上的尘埃。
赵怀书闭了闭眼。
***
关宁的手猛然探来,想要夺回那枚令牌。
她的动作极快,带着绝对不容阻拦的力道,如闪电一般。
可赵怀书更快,他猛然后退一步,侧身拦过她!
良久,低声道:“既然如此,也不应该是你来做这事。”
君应立琼楼上,勿染尘埃。
你要一身清白,直至云端。
说罢,他走上案边,抬起手臂,衣袖翻飞间,他手中的令牌划过一道弧线,骤然抛出!
“啪——”
令牌撞上堂前的青石地板,翻滚数次,最后静静地停在那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堂内一瞬间寂静无声。
关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怀书。
他,扔了令牌。
赵怀书的指尖仍然维持着甩出的姿势,袖口微微颤动,带着残存的余韵。
他缓缓抬眼,与她对视。
她的眼里有风暴,而他的眼里,却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深海。
她的手缓缓落下。
赵怀书,竟然……
关宁的呼吸微微紊乱,她的指尖微微发凉,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赵怀书垂下眼帘,轻轻地,几乎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的手,缓缓收拢在宽袖之中,掌心的红痕依旧清晰,可他像是全然不觉痛意。
他已经决定了。
他知道她要走的路,他知道她要做的事。
她的未来,是云端之上。
而他,终究是踏在尘土里的人。
但没关系,他愿意。
他愿意用自己的残躯,去为她清扫前路的荆棘。
他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她一身清白。
赵怀书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轻轻地退后一步,像是终究放下了什么,也像是终究接受了什么。
而关宁,仍然站在那里,眉宇微颤,嘴唇微微发白。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赵怀书究竟想让她走一条怎样的路。
她看着他,心底深处,忽然腾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凉。
她愿意赴死。
他却要让她活着,一身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