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世事的人总会嘲笑少年人的天真烂漫,可殊不知那份如火一般的赤诚也点燃了他们千疮百孔的躯壳下曾经也同样炽热过的灵魂。
这个世界总是需要这些天真的先驱者。
尽管南派的人对葛家村的村民厌恶到了极点,但是南亭还是帮助了剩下的人。
可能他自己没家,所以格外见不得别人亲离子散。
本来这场怪异的瘟疫已经到达了尾声,但是不知道为何最后几个还未来得及救助的人忽然扭曲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嘶吼声,他们的脑袋在下一瞬爆炸,无数的白色孢子散入空中,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本来已经康复的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感染!
“孢子传播的太快了,而且毒性更强,就算是南派的弟子也有很多被感染的。而且孢子随着风前往了附近的村落,北海区域很快就沦陷了。”
那时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
瘟疫发生了突变这件事让所有人的猝不及防,纪南亭手持刀刃,却迟迟无法再次发出屠村的命令了。
因为这次的被感染者里面,有这几日朝夕相处的善良村民,有曾经拼死相互的葛陌,还有数个自己曾经的弟子。
但是再不阻拦,怕是天下都会遭殃。
除非……
站在南亭身后的王羡安似乎是看出了师父的纠结,他看着南亭的侧颜,斟酌了许久终是开口道:“师父……极乐城。”
南亭曾经代领南派的优秀弟子在梦境里筑造了城池,但是因为四方大会上计划遭遇劝阻而搁置。
现在只有将这些人的灵魂引渡到极乐城才能换来一线生机。
那一晚的大火烧了三天,北海地区生灵尽殆,极乐城正式开启。
“他成功了。”纪凛平静地说着。
那把火隔断了树人疫的传播,也让被感染的人去往了那个梦幻一般的世界。
极乐城是可以正常运转的。
在那里,百姓们安居乐业,再也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阶级与不平等。
那是他们所有人向往的太平盛世。
“葛家村的事情证明了极乐城的可行性,各大派听闻之后纷纷倒戈向支持派,陆陆续续的展开了引渡计划。”
那个时代的人们真的太苦了,失去亲友挚爱、拖着残缺的身体苟活之人遍地都是,同类互食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听闻极乐城的存在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想要被引渡,而拥有多重梦境筑造能力的南派被大家奉为神明,纪南亭更是成了百姓们心里的众神之首。
“所以当他在迷失域发现北阁之前说的全是真的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纪南亭打算强行唤醒他们,但是这些被引渡的人□□很多都已经死亡了,强行唤醒与杀人无异。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纪凛叹息般地说着,“他曾经无数次想起葛家村的事情,但是怎么想都是无解。就算那次狠心屠了村,必然会有下一个张家村、李家村让他开启极乐城……”
她神伤了一瞬,很快调整了过来,轻声道:“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好像是在树人疫爆发之前,或许我们可以探究一下原因……”
“这个梦塚不是你的吗?”邢北行忽然打断道。
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没有这段记忆,怎么会建造出这层梦境来?
“我的记忆有点杂……而且我也不确定这个梦塚的主人是我,毕竟有时候我也在怀疑这个梦塚主另有其人,因为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个梦塚,”她说到这顿了一下,笑道:“我甚至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就是个执念化作的幻象。”
听见“幻象”两个字,邢北行登时警觉了起来,抬眸看向了纪凛。
但是后者仍然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他只能看见她在黑暗里的背影。
记忆杂乱。
梦塚主另有其人。
幻象。
……
她是魇,邢北行几乎确定地想,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向自己腰间的黄纸摸去。
纪凛背后的伤口还在渗血,现在是最佳的时机……
被他盯着的纪凛完全不知道身后之人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道:“或许这次我们可以扭转一切。”
那一句“我们”让邢北行顿了一下。
纪凛微微侧了一下身,对邢北行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小孩。”
邢北行拿黄纸的手僵在了原地。
纪凛说完这句话后便转了回去,没有再说话了。
屋檐下的风铃在夜风里叮叮当当作响,独属于女性的温柔与强大让他心生愧疚。
我是来探究六百年前的真相的,邢北行宽慰自己道,就算验证出她不是梦塚主又如何?他连其他嫌疑对象都找不到,还不如在梦境里找找线索。
邢北行在心里给自己催眠了一万遍他只是想把纪凛当成找线索的工具而已,他不可能对一个幻象有什么感情,可是落到实处,他才发现自己这样自欺欺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慢慢放下了黄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骂自己真是成不了大事。
邢北行静静地看着纪凛浅眠的背影,听着外面无声的海浪和屋内人浅浅的酣眠声,内心渐渐变得无比平静。
他颤抖地伸出手,却迟迟不敢触碰。
这份爱慕里更多的是对她的崇敬和仰慕,他不敢有什么造次。
伸出的手在空中悬了半晌,最后缓缓落下,克制又隐忍地抚摸上了纪凛的头发。
她散开的长发并不算柔顺,反而有些硬,如同她内里坚毅又顽强的灵魂。
“事情会有转机的,”邢北行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很坚定,“我们一定可以找出不用开启极乐城的方法的。”
纪凛的呼吸微凝。
她是个幻象又怎么样?邢北行心想。
哪怕她是个魇,她也活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