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这个国家的君王,也厌恶这个朝代的荒谬。
可是她无法把这份恨意牵连到这座城里无辜的百姓们。
在梦的世界里她是造物的神,她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可是在现实的世界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穿着黑色的斗篷,背后背着沉重的古刀,沉默地行走在城内,静静地看着人世间的生死与疾苦。
天空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空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她听见有人说,原本要去和亲的宁安公主临时反悔,于敌军前大开城门,这才引来了不幸。
她若是安安分分的去和亲,便没有这场杀戮了。
只要牺牲她一人,便能换取万人的平安。
她就是个罪人。
纪凛听着这些咒骂的声音,心绪像是纷纷杨扬的线头一样乱成了一团。
牺牲一人就好了……
只要牺牲一人……
牺牲一人……
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念着这句话,一深一浅的脚印延伸出了城,一路没入了山下的树丛。
在远离城池的山林之下,她遇见了一个躲在巨石下面哭泣的姑娘。
那人她认识。
正是所有人都欲杀之而后快的宁安公主。
她在看见纪凛的时候也是一惊,瞳孔里满是惊骇之色,她下意识的往后缩去,可是身后却无半点退路。
她紧紧地咬着唇,脸上满是血污,粉色的衣衫也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染上了尘土。
“你要杀我吗?”
向令颜颤抖着声音问道。
纪凛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山林里的长风吹起她斗篷的下摆,她的脸在帽檐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被雨水淋过的刀柄闪着温润的光。
她到底是没有动手。
那时各大门派鲜有收女弟子的,就算有对女弟子的关注也不高。
纪凛对男女没有太大的意见,她本就是女子,何苦为难女人?
只是她心里仍然过不去“宁安公主卖国”的事情。
她恨那个君王,她恨这个朝代,恨这个世道。
可是百姓是无辜的,生命是无罪的。
她带向令颜回南派,不代表自己完全不介意她的过去。
她只是觉得,将万千生灵的不幸全部怪罪在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身上,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前生享受了万人俸禄,最后背信弃义而逃,也是没有道理的。
纪凛将她带回去后,门派里也没有人在乎这个姑娘,向令颜也很有自知之明,从不奢求习得什么天赋,只是默默地承包了门派里的杂活,安安静静地做了一个隐形人。
在那以后纪凛基本没有多和她说过什么话,甚至对于这个人她早已淡忘在了记忆。
直到自己落入了迷失域,九死一生从地狱的尽头爬回来后,她才从王羡安口中得知,这个被她忽视若干年的姑娘,在她失踪的日子里一直在找她。
在她命悬一线昏迷不醒的时候,也是向令颜在身边不眠不休的彻夜照顾。
而那一场火烧南派的大火后,她在江湖被人追杀,重伤之际也是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姑娘冒死救下了她。
“……为什么要救我呢?”那时几近崩溃的纪凛流着泪无助的低吼道,“我太累了……为什么每次都只剩我一人……”
“您振作一点!”向令颜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她伸出手用力的帮自己抹去脸上的泪痕血迹和落下的雨水,“您曾经教我的,‘纵百年身死,负千古骂名,吾志所向,一往无前![北宋,王安石]’”
还是那个被她忽视的姑娘,在她死后,带着南派残存的旧部组建了新的小南派,这才得以将南派的天赋传承至今。
她在梦塚里面听那些后生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震撼。
一如那个暴雨的夜里,她从未想过这个姑娘的心性如此坚韧,也从未想过,这个被她忽视的小弟子,在背后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情。
那些后生说小南派的师祖向令颜后来得道飞升,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神话,应该是小南派的弟子找不到师父之后编撰出来的故事吧。
所以你最后去了哪里了呢,令颜?
是来梦塚里寻我了吗?
纪凛半撑着身子看着面前的光影,可是后者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纪凛无奈,单手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去杀了那些……”
她本想说“杀了那些后生”,可是话到嘴边之时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些什么,那后半句便卡在了喉间说不出来了。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去杀了许愿,以及……别让他们和南亭撞见。”
光影随风散去,在最后一片光晕消失在余光里时,纪凛敏锐地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
“谁!?”
在她话音未落的瞬间,三枚暗器随着她手腕的流转射了出去。
只听闻瓷碗落在瓦片发出碎裂的声音,清冷的月光洒落,纪凛这才看清了刚才躲过暗器的人是谁。
邢北行。
纪凛的眼里闪过一分错愕,但是很快被杀意所取代:“你听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