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站在那里叹气,他停下来了,不远处在雨水里蜷缩的人,有一刻他都不忍心去看,视线短暂的挪开后猛呼了一口气。
他可以冷漠又无关痛痒地说她现在这个样子咎由自取,讲她这个年纪跑出来不分轻重,责怪她鲁莽轻率又自以为是,质问她为什么对自己的话置之不理,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雨水下的大,打在他的眼睛里很疼,他难以靠近。
去他妈的,该死的,他想骂人,用力踢了一脚旁边的废弃的栏子。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曾经拥有暴脾气、玩物丧志的那一类人,不爽到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砸了,他活在纸醉金迷,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世界,但命运的绳子总是缠绕着他,牵引着他,要让他遇见一个苦苦挣扎的可怜蛋,亲眼见证她的痛苦。
他从来没有袖手旁观的权利。
林煜走过去,一条腿曲着跪下来,膝盖陷在泥水中,把她脸上凌乱的头发夹在耳后。
“没有见到吗?”他抓住周萤的一只胳膊,手握得很紧,伸手把她额间的乱发塞在而后,看清她脸上苍白的脆弱。
周萤摇摇头,嘴唇很苍白,瞳孔无神,“赵叔两个周前就不在了,没有人跟我说,我好傻,我是个神经病,我不该抛下一切这么冲动,不计代价地回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想好了自己不计后果的冲动可能带来什么,异常激动地计划好一切,渴望再见到他一面,就在已经幻想好见面的欣喜场景,自以为可以不顾所有做一次勇敢的萤火虫时,这一切幻想都被砸碎了,变得毫无意义。
“有意义。”
林煜把她深深的抱在怀里,用力的要揉在身体里,把脸放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她熟悉的呼吸,一只手从她的后背攀上去扶住她的脖子,让她离自己更近更近。
他的心狂跳着,嘴唇贴住她的脖子,整个人紧紧贴着她脏兮兮淋水的衣服,周萤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火热的、有力的身体拥抱着她,他用没有一丝缝隙的、深深的拥抱来温暖发抖又孤独的自己。
从来没有一次,他同自己这么近,他已经越界,越出了普通关系的距离。
他是远方的高处的,为她而来,格格不入的,向她跑来,跪在泥潭里。
她痛恨林煜会来,痛恨他每一次在她淋雨时给自己送伞,她又不渴求逃离那些避无可避的大雨,她就自生自灭好了,她的人生本就是一路失格又脱轨的。
可是,她刚刚只是在言不由衷,她只是在自欺欺人,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想说,谢谢你。
周萤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眼泪漫延整片脸颊,她感受着两颗发烫蓬勃的心跳紧紧缠绕。
我真讨厌你,我曾经害怕你,可我爱上了你,我现在才发现。
苏紫珊曾经在和她吵架时,眼红嘴毒,指着她又喊又骂,“你就是自私,伪装得自己毫无察觉,自欺欺人和刻意回避你是数一数二”,原来她说的一字不差。
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塞住了自己的耳朵,为那些控制不住的心跳动声找遍了无根据的借口,总避而不谈、总言不由衷,其实一直都能感受到的,她只是害怕。
周萤淋了一场大雨,毫不意外地发烧,躺在当地的诊所里。梦里是浓浓呛人的黑雾,迷障混沌一片,她挣扎着醒来,害怕永远孤苦地呆在漆黑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周萤还没有醒来,他盯着她手腕处的佛珠很久很久,看着她紧皱的眉头无措不安,然后站起来,轻轻地关上房门。
六点多钟的早上,空气中还带着化不开的白雾,甚至天际还是苍茫的,他问了当地的寺院,独自一个人走进偏远清冷的寺院。
已经有些人在此处点香念经了,林煜点燃一根香柱,微微低下头。
他今天才懂为什么有人如此信仰虔诚,为何有人在蒲团前长跪不起,为何有人总久久低诵。
香烟和早起的雾弥漫着整座寺院,林煜看到一个院中盛满了点燃的莲花灯。
风烟弥漫中,万火交错,溅起漂溢的火花互相缠绕依附。
“这里可以为人点灯吗?”他问。
林煜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
他用点燃的香柱为灯芯引火,看那一束因他亮起的火花融入其中。
佛灯下,白纸前,他写了一行小字。
惟愿灯火不灭,火烛不息,保你一生顺遂平安。
他的萤火虫永远不会晦暗,永远都会如愿地熠熠发亮。
而有些人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在一座不出名的山上,一个冷清的寺院,有人为她亲自点了一盏佛灯,佛灯下的字也不可知晓。
信,念,他曾经一贯都不信,不为自己的求拜也常常难解,走下寺院的台阶时,有些声音真正响亮起来——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因为爱,所以可以为虚无缥缈的事情祈求,抓住那也许并不存在的希望。
睁开眼睛,白色的床单,浅蓝色的窗帘,透明的吊瓶,手上的针管,酒精消毒的味道。
朝旁边看去,雾散了,一阵清明,林煜坐右边,认真凝视着她,身上带着玻璃打进来的光,忽远忽近,影影绰绰,抓不住又想让心之向往。
耀眼的光束打进来,猝不及防穿透进她荒芜的眼睛里,雨停了。
“林煜,林煜,我醒了。”她喊他的名字,有些急切。
“嗯?”林煜用手背贴着周萤放在病床上的手,两人共享着一样的体温。
周萤朝他笑了笑,不知怎么的,这束光那样触手可及,真实又温暖地洒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于是她突然很想向面前的这个人剖出一部分自己,真实的自己,“我突然想起来,以前你第一次看见我哭的时候,那天赵叔留给我的纸条被我弄没了,我把和这儿的唯一联系都扯断了,所以才那样狼狈。”
她以前从不说这些,她不想让别人可怜自己,而且自揭伤疤、坦露痛处是一件挺无趣又冒险的事。
但总有些时候浑身竖起的刺会会慢慢收敛,坚硬设立的防备也会一点点春雨润无声似的悄然卸下。
“周萤,雨也许一直在下,但你要学会避雨,要记得打伞。”
林煜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已经降下,笑了笑,“何况全天下所有的雨都会停。”
周萤退烧后,两人就准备离开这座山城了,林煜问她要回去再看看其他人吗,她说没有必要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两人难得平静又闲适地在周萤的家乡小城逛街,并肩走在喧闹的小镇上,坐在破烂老旧的摊边吃面,她用方言和当地人熟练的交流,在别人都问她身边帅气英俊的人是谁是,她什么也答不出来,用方言告诉他们,哎呦只是朋友哟,用家乡话喊哥怎么喊怎么别扭。
而旁边的人一定是听不出来的,他只会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两人每人都一手捧着小店里奶茶粉调剂的便宜饮料,尝遍很多新奇又古怪的小吃,她向他讲述小时候自己傻里傻气的趣事儿时他会跟着开心地笑,这座小城由她来介绍,周萤偶尔用余光擦过他的肩膀时,轻松快乐的眼神之外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黯淡和不舍,等林煜转头看她时,她又弯起嘴角用笑收敛。
“还是很有趣的吧?”
“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