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眨了眨眼,含糊着点头。顾如珩抱着人晃晃:“切记切记,不然老师正月里都要喝那苦药,多折腾呀是不是?”
“你好像在哄小孩子,”沈穆用额头碰了一下顾如珩的额头,弯了眼眸,“知道了,不碰就是。”
沈府规矩不多,大家都玩得很是尽兴。
凌宇凌淼搬着梯子去贴春联,望庭川喝得半醉,站在下面指指点点,柳絮和兰生在厨房里准备饺子和汤圆……所以沈穆和顾如珩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倒是没什么人。
沈穆想堆雪人,顾如珩自然无所不应——他幼时在长信宫也有过一些童趣,雪人自然是会堆的。
长信宫长久一来只有他一个人,宫殿很安静,平时还好,但到了什么重大节日的时候,这种安静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在举国举家欢庆的时候,小小的顾晦就着升上天际徐徐绽放的烟花咽下残羹冷炙,久违的孤独扑面而来,是很窒息的。
于是那一年,他冷着脸,在院子里开始堆雪人。
冷宫缺医少药,更不要说什么冻伤膏,可他宁可把手掌冻得发红青紫、第二日长冻疮的煎熬,也不愿意去忍受长久的静默孤寂。
他不是爱堆雪人,冬季是他最厌恶的季节,长信宫太冷,供给的炭是最低等的宫女太监都不会要的,吃的饭硬梆梆的像石头,一不小心会磕掉牙……
幼时的顾晦披着不保暖的被子窝在墙角,透过窗看去外面张牙舞爪的雪人,好像可以说服一下自己,万家团圆之夜,也有人陪他过年。
可他又很清楚,那都是假的。
于是睡到半夜无数次被冻醒之后,他穿着单衣,推倒了一个又一个丑陋的雪人——他堆过那一次雪人,发誓此后绝不再犯同样的傻。
可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他有沈穆了。
给心爱的人堆雪人,是一件多么享受的事情。
顾如珩格外卖力地堆着雪人的下半部分,脸上不自觉挂着笑。他的速度很快,好在昨夜加今天白天雪下得大,积了厚厚一层,弄起来并不算费力,他又转了个方向想弄个小一点的雪球做雪人的头,余光一瞥,顿时站起身“噔噔噔”踏着雪呼啸而过,一下逮住了某个脱了手套偷偷去摸雪的人。
“老、师,”顾如珩危险地笑,“我们说好了什么的?不许摘手套去碰雪!”
沈穆挣了挣,小小声:“就摘了一下……我没见过雪是什么样的,也没感受过雪是什么触感嘛……”
顾如珩没吭声,他咬着手套把它脱了丢在一边,然后捂着沈穆的手赶紧拉着人上了台阶。进了屋子里,拧了热帕子小心弄干净沈穆抓在指缝里的雪粒,不时呼上一两口热气轻轻揉捏。
才摸了一下雪手指就红了,顾如珩单膝跪着捧着沈穆的手,缓了语气:“太冷了,我怕你受不住。”
沈穆心虚地低下头,眼神闪躲,顾如珩骤然察觉到什么,一把绕后想要抓住沈穆一直背到身后的手,沈穆顺势往后仰,顾如珩气得发笑,就沈穆这两下子哪里拦得住他?一下就把人控住,定睛一看——
嚯,另一只手还偷偷攥了个圆溜的雪球!
沈穆:“……”
顾如珩:“……”他就说怎么会摸一下雪粒手就变得这么红,气得没绷住表情:“就这么新鲜这东西?”
沈穆捏捏顾如珩的脸颊:“只是一会会儿,没有很久的,我记着呢。”
“我没见过,没摸过,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沈穆无辜地眨眼,嘴硬道,“我摸过了,玩过了,以后才不会惦记,这也是我的生命体验不是吗?”
他全身上下都被顾如珩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就是站在雪地里也不畏冷,更何况如珩又在廊下奢侈地摆了好几十个烧得发红的炭火盆,大门也关住了,并不怎么感觉到有风或者冷得厉害。
而且沈穆自以为很有分寸,只是捏了个雪球玩玩,全程不超过五分钟,他刚要撒手丢掉假装无事,如珩就凑巧转过头了……果然人想做点什么亏心事是藏不住的。
“我没说不让你玩的,”顾如珩拧了热帕子给人敷手,“你要戴着手套玩,不然你自己看,是不是冻红了?这会儿手冷不觉得疼,缓过来了才知道厉害。”
沈穆乖乖点头:“对不起,是我错了。”
顾如珩深吸口气,沈穆认错认得倒快,可答应的时候也很快……顾如珩有时候性子也拧,他太着急沈穆的身体,当事人却好像不太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这让他十分焦虑,或者说,沈穆长时间的病弱让他有点过于草木皆兵,尤其是他知道沈穆为他吐了血之后……
他有心去学医,可他受制于身份——太医院不敢让一个皇子去学医。私下里偷偷找了太医学,几位医者都明言他的天赋不够,跟在庄老太医后头背方子倒快,真要动真格的,一塌糊涂,一天要被骂百十来回。
被骂不要紧,最后徐太医叹了口气,他问得直接,说医者需要一副冷心肠,就算顾如珩学了医又如何?他敢对沈穆动针、下诊断、写药方吗?
他不敢,沈穆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伤了一根毫毛都会要了他的命,哪里敢对他动什么针?
沈穆看看他的脸色,心知如珩是过于担忧自己以至于风声鹤唳,而且确实是他出尔反尔,理亏于人……外面很安静,应是没人会闯进来,捧着人的脸就低头亲了一口唇角,有点讨好地舔舔:“你好凶啊。”
明明是一个道歉认错,一个就事论事,可是相爱的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就事论事讲道理的,沈穆不曾谈过恋爱,更别说调情,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娇甩锅给两个人一个台阶下。
就像小猫淘气故意闯了祸,留下一地残局给主人收拾,可是一旦小猫讨巧卖乖地主动过来蹭蹭,主人就又会亲亲抱抱举高高无限循环认命当猫奴。
小猫有什么错呢?都怪它太可爱啦。
顾·猫奴·如珩:“……”这还气个屁!
待一切都收拾好了,沈穆全身上下再次装备完全,顾如珩继续把未竟的堆雪人大业完成,留在最后给雪人装点鼻子的重大任务,自然是交给沈穆来亲自动手。
沈穆拿着胡萝卜比划两下,稳稳地安在了眼前憨态可掬的雪人脸上,恰在此时,第三轮烟花燃放的声音传来,沈穆仰起头去看,顾如珩乘势偷了个吻。
苏州富庶,官府准备了不少烟花,这会儿还在断断续续的放,虽然没有一开始那样盛大绚丽,但此刻点点烟花在天际缓缓升腾、炸开,也别有一番趣味。
沈穆在看烟花,顾如珩在看他,三花小猫像只小炮弹一般发射过来,沈穆笑着蹲下身迎接,猫猫“喵呜”一声,刚想把爪子搭上去,就被顾如珩拦住,用棉巾擦干净了爪子上的雪水才把猫放进沈穆怀里。
兰生和柳絮把汤圆饺子都端了出来,又忙着招呼其他人过来吃。沈穆被顾如珩哄着先进了屋子,他们两个站在门口,进来一个人便发一个红封,说一句吉祥话。
兰生她们比较后,让那些小丫鬟和侍卫先拿。到她们时,兰生柳絮笑吟吟地说着“吉祥如意”“万事顺遂”,宿雨说了一句“身体康健”,望庭川接了沈穆给的红封,拱手道“恭喜发财”,转而从袖子里拿出他准备的红封送给沈穆,道“心宽体胖”。
顾如珩落在最后,认认真真地说:“岁岁无虞,长安常乐。”然后轻轻捏了一下沈穆的手指,沈穆抬手摸摸他的头。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