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手被微微用力收紧,沈穆闭了闭眼,顾晦说得没错,既然避无可避,那他就得学会接受现实。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了,就要努力适应才是,而不是心生抵触,总以旁观人的视角去看待这里的一切。
现在的沈穆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的身后有沈府的一众人等,有顾晦,他不能倒下。
发觉顾晦仍在关心地看着他,沈穆勉力点点头,是他太愚钝,没有顾晦看得这么清楚。
顾晦看沈穆情绪平息下来,便命马车停下,让红袖上了车。
外面太冷了,红袖一个女子稍微待一会儿可以,但时间长了不行。
沈穆一面暗叹顾晦行事周全心思成熟之外,一面抖着手把信纸折好交给红袖,并嘱咐着把这封信收好。顾晦仍是牵着沈穆的手没放,马车很快到了沈府,兰生带着人正等在门口,却不只是为了迎接沈穆。
宫中的传旨太监一同到了沈府。
凌宇隐在暗处,指尖转着一枚螺旋镖。
该说还得是少主,凌宇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收好东西,蹲下身子捡起了两块小石子。
红袖掀开车帘先下了车,顾晦紧随其后,随即伸手,让沈穆扶着他的手臂下车。
传旨太监站在最首,笑眯眯地宣了旨意,然后一甩拂尘,小太监殷勤地将两封请柬送上。
沈穆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却渐渐发白。他偏头,红袖上前一福,小太监将红彤彤的请柬奉上,在两手相交的瞬间,红袖突然腿软了一下,兰生险险要扶住她,未等她站稳,红袖手臂一痛,袖中折好的遗书掉了下来,被红得晃眼的请柬死死压在下面。
红与白交映,颜色对比鲜明又惨烈。
顾晦眸光闪动,悄悄注意着沈穆。沈穆盯着地上的掉落的东西,像是在出神。
又是那样巧合,柳絮抱着年年前来,小姑娘似有所感,原还安静吮着手指昏昏欲睡的孩子张着嘴大哭起来,惊醒了沈穆。
“哎呦!这笨手笨脚的奴才东西都拿不好,该打,该打!”
传旨太监自行捡起了请柬,红袖也跟着蹲下,去捡遗书,拍拍上面的灰,小心收在怀里。
“沈先生,请收好。”传旨太监毕恭毕敬,“这可是大皇子央着陛下下的旨意,以显隆重,可见殿下对您的心意啊!”
沈穆没接话,朝柳絮招了招手,柳絮低着头快步走来,怀中的孩子哭得脸通红,沈穆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孩子细嫩的脸颊。
顾晦瞳孔微颤,沈穆的手心里,竟然都是掐出的指印,严重些的还有血。
年年想要沈穆抱,向他张开了手臂,沈穆却摇摇头,他身上没有力气,怕摔了孩子。
传旨太监又往前递了递东西,兰生匆忙接了。
沈穆的声音有点哑:“我知道了,公公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
然后便再也难以忍受,俯身咳了起来。
这位可是陛下看重的人,皇子对他也十分喜欢,是以传旨太监得了个没脸不敢吭声,讪讪笑着,拂尘重重敲了两下小太监的头泄愤,接了兰生的赏钱后忙不迭走了。
一行人拥着沈穆回了观雪堂,屋子里乱作一团,沈穆撑着一口气嘱咐完华榕夫妇二人的身后事,又听兰生简单说的照顾年年的人手安排,便再也没有精神,只能虚弱地伏在凭几上休憩。
顾晦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喂给沈穆喝,沈穆喝得费劲,他不太喜欢人参的味道,但还是尽力喝着。
他低着头,乌黑的鸦睫垂下打落一片阴影,苍白的唇一点一点啜饮着杯子里淡黄色的参茶,润湿了稍稍干裂的唇。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得顾晦能够肆无忌惮地凝着沈穆,听到他喉间细弱的咳喘,嗅到他身上越发清淡的雪莲香。
顾晦打起了风雨阁珍藏的那半朵雪莲的主意。
沈穆身体太过虚弱,雪莲正是上佳的补品。
顾晦把沈穆垂落下来的发挽到耳后,柔软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上,顾晦瞳孔深邃,对沈穆的渴望难以遮掩。
想要沈穆好起来,想要他一直站在我的身边。
待沈穆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一点,顾晦便小心扶着他到了床榻上。没想到这一挪动反倒不好,平息下去的咳喘卷土重来,顾晦搂住沈穆,把红袖手上的毯子扯过来搭在他身上,一手稍微用力地帮助他顺气。沈穆咳得微微胸口生疼。心肺一体,他本就心脉有损,这样咳着,激得心跳失序,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簌簌发抖。
热气一阵一阵地喷洒在顾晦脖颈间,顾晦一言不发,他这个时候不打算说话,沈穆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011从休眠中醒来就看见沈穆剧烈咳喘的样子,顿时喵喵叫着扒着沈穆的手。沈穆渐渐倒在床上,他胸口疼得厉害,可脑子却十分清明。
沈穆脑中翻腾着刚才那副情景,虽然不至于把这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只不过时间卡得太巧,多多少少有些烦闷。
再有……
灾民流离失所,江南哀鸿遍野,皇家却在筹备生日宴会?
沈穆倦怠阖眼,屋子里的人渐渐离开,一时安静了下来,顾晦默默为沈穆的手上过药后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沈穆的呼吸声再次平稳之后,他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