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难得开了一回正门。
管家何旭一见沈穆就咧开了嘴:“公子回来了。”
“何叔,”沈穆问道,“劳你等了许久,父亲呢?”
何旭:“老爷在书房,老奴带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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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月阁】
“把这匣子送过去。”王氏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多看一眼简直是在心头割血。
三万两黄金啊,三万两!
沈穆,好啊,真好,狮子大张口……王氏使劲儿地绞着帕子,当初就应该一道把沈穆也弄死,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日,后患无穷!
“哎呦!”
王氏烦躁地一阵拍桌:“又怎么了?能不能消停点!”
原是沈扬步履匆匆撞翻了送匣子的翠儿,翠儿被狠狠撞了一下,叫了一声之后就立刻捂着嘴不敢叫了,沈扬一看那掉落出来的存票就知道是什么,气焰顿时就蔫巴了下去。
沈扬小心翼翼地进了里间,王氏正一手撑着额角,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娘……”沈扬蹲下身子讨好道:“您头疼吗?扬儿给您揉揉?”
王氏不领他的情,一掌推开沈扬的手,脸也朝向另一边。
“娘,是儿子鲁莽了……但儿子也是为了您啊……”
王氏叹了一口气,这事儿,也怪不得扬儿。
“醉春华”的确是她命人下的,她出自王家,大族内宅诸多阴私,她自小见过不少,最是清楚里面的门道。
其实“醉春华”的毒性并不猛烈,且是慢毒,她是算好了份量的,这样不动声色,也不会引起怀疑——当年姜氏不也是这么死的吗?
却不想为何偏在沈穆答应入宫的前几日,药箱里突然少了一瓶,她还惴惴不安了许久。王氏心中生疑多时,可满屋子奴仆都盘问了一遍,愣是抓不住一点踪迹,只能作罢。
那日大理寺过来抄了影月阁,她早一步收到消息,那药箱子才没被发现。后来她左思右想,终于明白了沈穆怕是从回府的那一日就有所防备,拒接圣旨也是为了给自己宣扬名声,突然应允入宫……他就是算好了一切,再一举揭发的吧!
王氏咬咬牙,心中后悔不迭。
她也是心太急,乱了分寸。
其实本来也不用走到这样极端的一步,可沈穆那院子如同铁桶一般,姜氏手段厉害得很,留了一院子的狗奴才看家。她便也只能在吃食上动手,进去搜院是万万不能的。
她以为沈穆会在院子里留下什么东西,大理寺的人逼得紧,时不时就上门查探证据。恰在当时,那院子里传出找到药瓶的消息,她生怕再查下去会出什么事,这才故意在扬儿来请安之时跟翠儿说起此事,扬儿果然去烧了沈穆的院子。
“为娘不是心疼那些钱,”王氏怜惜地摸摸沈扬的手臂,“娘是心疼你被连累进了大狱,挨了罚……要不是你外祖使了法子,那棍棒就要生生打在你的身上,你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你父亲也不心疼我们,就任你这般受苦。”
沈扬低下了头,呐呐着不敢接话。
沈辕积威深重,沈扬敢在外面作威作福,但丝毫不敢挑战沈辕的威严,连私底下的不敬也不敢。
“没出息!”
王氏想到沈辕就生气,看到沈扬这样害怕沈辕的样子一阵恨铁不成钢,用力去点沈扬的额头:“这一回要不是你外祖父出手,你的前程定就毁了,这辈子你就只能做个闲人、平头百姓,一辈子都要被沈穆压得死死的,他一句话,就能让你永世不可翻身!”
沈扬现在已经后悔这个时候过来跟他娘请安顺带要钱出去玩了,但见王氏这般生气,他还是尽力忍着心口的憋闷,去抱王氏的手臂撒娇试图蒙混过关。
谁知他一靠近王氏,身上浓郁廉价的脂粉香气就让王氏闻了个正着,更是火上浇油。
“扬儿啊扬儿,你是正儿八经的丞相嫡子,你娘我又是王家的贵女,可你看看现在的沈穆,你现在哪一点比得上他了?啊?昨日我苦口婆心叫你多温书,结果呢?你闻闻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怕不是刚刚才从花楼回来吧!”
王氏“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气得眼晕:“沈扬,你比沈穆小三岁,沈穆现在名满京城乃至大盛,而你、你呢?!你居然还有心思玩女人?!”
“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不知上进!你金尊玉贵的活了这么些年,也就这回进了大狱吃了点苦头,难道你还想往后一直受他掣肘?!”
沈扬被骂得气上头来,一下甩开王氏的手:“我当然不想!”
王氏站起身来,气得柳眉倒竖:“你就知道窝里横!”
“那娘何必一直贬低我呢?我一点也不比他差!”
沈扬不服王氏的话:“明明安先生都说我文章做得好,今年科举我必定高中!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的优点,只拿我跟沈穆那个书呆子比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好意思说!”
王氏一掌拂下妆台上的首饰匣子,玉镯金钗撒了一地。她恨恨指着沈扬的鼻尖:“他沈穆是什么人?是从你娘手里勉强活下来的贱种!结果呢?人家才几岁就被那书院的院长收为学生了?”
“你到现在还是个秀才,沈扬,沈二公子,你羞不羞?!你就知道玩女人!”
沈扬猛一拂袖,气得来回走了两圈。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娘竟然是这么想他的。
本来他还为这次闯了大祸连累外祖救他出了万两黄金而愧疚,这么一气,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
对,他娘就是心疼钱!所以迁怒他,为了泄火才对着他发脾气!
他突然怒吼道:“娘亲既然觉得我无能,心疼那些个黄金,那好!我这便去打死那沈穆,我去给他陪葬,也省了钱,顺带省得娘为我生气!”话毕转身就走,气势汹汹的模样很是唬人。
王氏听他说出这样没过脑子的话更加气上心头,见他走得干脆,追上几步攀着门框,一时口不择言:“好啊,你去!你去打死他,为娘还敬你是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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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晦掀开车帘,目光沉沉的看着“沈府”的牌匾,不知道怎么,今日他总觉得有点不妙。
他是很相信直觉的。
沈穆真的可以应付得过来吗?
孤身进了王氏的地盘……顾晦紧皱眉头,他已经做好了进去救人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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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沈穆轻笑着接过翠儿手里的匣子,把匣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细瞧。
沈辕坐在圈椅里,看向沈穆的目光透露出探究。
清点无误,沈穆合上了匣子,转身问道:“父亲,我院中人的身契可准备好了?”
沈辕一扬手,何旭又拿了个小盒子上来。
里头装的是鸣熙院所有小厮丫鬟的身契,其中唯有红袖是家生子,她爹娘都在姜氏名下的庄子下做事,但身契还留在丞相府中,沈穆一并要了来,买断。
沈穆翻了翻,意外的发现他娘亲的嫁妆还有几个庄子的地契也在里面。
沈辕看他顿住,主动解释道:“你也大了,若宣的嫁妆、产业,也该交给你,府中你的那一份也在里面,自去学着打理吧。”
沈穆点头:“多谢父亲。”
而后准备好的银子交给何旭,何旭犹豫着看向沈辕,不敢收。
沈辕沉声道:“你这是准备要彻底与沈家断了?”
沈穆:“是沈家容不下我了,我不得不离开而已。”
何旭眼见两父子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带着下人们都出了书房,自己守着大门。
沈辕起身行至沈穆身前三步的位置。
“为父知道你在府中受了不少委屈,这次回来又……但为父已经教训过王氏,王氏如今失了诰命,在京城里颜面扫地,又给了赔偿。如今你不依不饶,又是迁居别处、又是买走所有下人的身契……”
沈辕轻声道:“你是想彻底离了沈家,不做沈家子了吗?”
我不依不饶?
王氏都要了原身的性命了,这位沈丞相,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沈穆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喝了口热茶。
“父亲,您误会了。”沈穆抬眸,深色的瞳孔看得人心底发慌,他勾起嘴角,莞尔一笑,居然像极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