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稍微有些为难,但杨公公满口答应,第二日就送了柳枝过来。
——这件事办起来很复杂,宫中做事都是有数的,何况是多个人。但杨公公知道上头对沈穆的看重,把名单报上去之后,也料定了那人定不会拂了沈穆的意,自然满口应允。
马车摇摇晃晃,011趴坐在沈穆的腿上昏昏欲睡,沈穆掀开帘子,看向外面。
上次入宫的时候,虽然料想到会发生许多事,但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入个宫,还顺手带了个孩子出来。
……明明打定了主意不要多管闲事,沈穆叹了一口气,还是没管住手。
——他迟早是要回家的,并不打算在这个世界建立多余的关系……尤其是感情上的关系。
罢了,都已经这样了。
不过……沈穆想,顾晦沉默寡言,但心思细腻,是很不错的孩子。
——尤其是那天晚上吃完夜宵之后,沈穆身体还是不太舒服,胃胀得想吐。他没表现出来,反倒是顾晦注意到他脸色不对,主动提出留下给他揉肚子。
顾晦真的是个很贴心的人,虽然他那日说是睡不着干脆留下来照顾自己,但是沈穆并不会因此心安理得——顾晦手法适中,几乎是没间歇地替他揉了半夜的肚子,到最后自己都撑不住睡着了,沈穆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顾晦这些天开始很喜欢跟在沈穆身边,就是那一双眼睛太锋利了,原本他待在宫里这段时间,许多皇子公主甚或伴读都经常来找他问问题,自从顾晦来了之后,他们就来得少了。
可能是害怕顾晦的“灾星”身份?
反正沈穆是不太在意,他也经常被人叫灾星来着——沈穆收回目光,正与顾晦对上,顾晦立时闪躲开来,垂眸看向自己的膝盖。
顾晦原是静静地看着沈穆,注意到他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并没有与这个人相处多少天,但他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甚至于……
忍不住时时关注他。
顾晦皱起了眉头,沈穆可能是对他没有什么戒备的心思,又或是他这个人本来就很容易看清。
——他很爱安静,但是有时候又很喜欢热闹,喜欢听人说笑。他的开心来得很快,逗逗猫,又或是写了一个很满意的字之后就会笑,但是停留不了多久,就又恢复成为那副看着温和可亲、实则疏离淡漠的样子了。
他像是活在一个罩子里的人,顾晦想,那个罩子把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和物都隔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就说现在,沈穆掀开帘子往外看,好似很是新鲜的样子,但是顾晦生来的敏锐却让他能够感受到,沈穆对外面虽然感兴趣,但实则只是感兴趣而已,他绝不会有下车参与进去的想法。
真要说什么,就是……
他不像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顾晦重又把目光放在沈穆身上,却发现他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不像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顾晦轻轻地把柳絮准备好的薄毯盖在沈穆身上,凝视着他的脸。
顾晦从有记忆、有意识起,就发现了自己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
他隐隐的,好像能够感知到世界之外的事。
可惜这种感知时断时续,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感知也越来越弱了——也就是最近经常待在沈穆身边,那种奇异的感觉才再次回归。
可能是因为沈穆太特殊又太干净了,所以他才会产生沈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想法吧。
是的,太干净了。
顾晦收回手,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原以为沈穆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他选择沈穆,也只是为了借他的手离开皇宫,离开那座牢笼。且他带了对青梧山的恨意,只想着让沈穆做他的挡箭牌、方便他暗中培植势力的。
可沈穆却是第一个会护着他的人,也是……第一个不会嫌弃他“灾星”的人。
……待在沈穆的身边,好像也不错。
至少他能够肯定,沈穆不会阻拦他做事,也不会害他。
车停了,沈穆先下了车,眼前的宅院却不是皇帝赐下的新宅,而是丞相府。
沈穆浅浅打了个哈欠,他没把小猫带下车,同时按住了顾晦的手,不让他下来。
“安心坐着吧,饿了渴了,车上东西都有。至于接下来的场合……不适合小孩子在场的。”
顾晦心底不知怎么有点不安:“我要跟着你,你想做什么?”
沈穆言简意赅:“讨债。”
·
纵火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又是丞相的儿子烧的自家的院子……御史台轮番上书弹劾了沈辕几日,说他治家不严。沈辕为防政敌趁乱牵出更多事来,索性告病在家几日,闭门思过。
后来皇帝罚了沈辕半年的俸禄,皇后召了王氏入宫,在满殿的命妇面前斥责王氏失德,此事才算平息下去。
至于沈扬……
沈扬前几日就已经被放了出来。
大理寺卿刚正严明,沈穆提供的证据也足,再加上……
青梧书院受人敬仰,又有陛下下旨亲自吩咐,办案的效率快了不知多少,沈扬很快就被定了罪。
原是要罚鞭笞之刑,沈穆却主动说两人同出自沈家,又是兄弟,纵使弟弟犯了大错,但念在沈扬年纪还轻,罚重了难免伤了身子,便提出免了刑,只要沈扬将他的损失一并赔了即可。
——但即便如此,皇帝还是下令狠狠打了沈扬十杖,以作教训。
——011舔舔爪子,乖乖趴在软绵绵的猫窝上。
穆穆超厉害的!不仅长得好看,脑子也转得好快呀~
离宫前沈穆特意求见了皇帝一面,他面上诚恳,主动为沈扬开脱道:“陛下,二弟年幼,他一时怒火上头为母报仇,臣能够理解……”
这几天朝中上下为沈相府里的事吵得可谓是沸沸扬扬,沈辕平日里虽然行事低调,但他身居高位十数年,难免有人看不惯他,与他常年打对头的谢相一党自是不遗余力。皇帝最是明白“制衡”之道,乐得看戏。
但吵了好几天了,翻来覆去的不过是内宅私事,他看得也烦了。这会儿沈穆突然主动递个台阶像是想要息事宁人的样子,倒与先前那副求他做主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想做什么?
皇帝不动声色:“此事到底是沈家的家事,但纵火终是触及了律法,不得不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