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见,那男人虽然粗布麻衫,颇为清寒,但那容貌,那气场,还有那柄铁剑……虽然没看到紫衣司的腰牌,但小的确定他就是指挥使!”
“小人担忧这指挥使来金陵,是来寻圣人的麻烦,遂自作主张,派了个小厮去偷听……”
“嗯,做得不错……”女人微微颔首,“那都听到了什么?”
鲁成踢了踢伙计。
“禀,禀告圣使大人,”伙计颤颤巍巍开口,“小人去的时候就听见,青儿姑娘说要去找她姐姐,那位公,指挥使责怪另一位姑娘多管闲事,那姑娘就同他吵了起来,说都是他的错,是他把人打跑的,指挥使就说她胡搅蛮缠,那姑娘又说自己没有胡搅蛮缠,是指挥使胡搅蛮缠……”
“好了好了好了!”
另一道粗粗的男声响起,含着浓浓的不耐烦:“我们不想知道他们两个谁胡搅蛮缠!然后呢,然后说了什么?可有听到他们之后的安排?”
“这……”伙计开始吞吞吐吐。
女人:“无妨,听到什么便说什么。”
伙计:“然后里面突然静了下来,小的又等了会,还是没人说话……然后,然后小的就悄悄开门窥了一眼……”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犹如蚊吟:“发现屋里的窗开了,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废物东西!”
男人吼了声,指着鲁成骂:“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们的?!”
“圣使息怒啊!”鲁成“噗通”一声跪下来,“小人也没想到这伙计这么没用,让他偷听个消息,他连人跑了都不知道!”
“行了行了,”女人按住暴怒的男人,摆手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是于事无补,那裴景明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也当不上指挥使。”
“……”
女人:“虽然此举打草惊蛇,但鲁掌柜发现了指挥使,也算是大功一件,此次我们就不追究了,掌柜请回吧。”
“……圣使明鉴!”鲁成一万个感恩戴德,“小的今后一定更加努力,为圣使效力,为圣人效力!”
话落,他又踹了脚伙计,低斥:“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别污了圣使的眼!”
伙计忙不迭应是,起身跟在鲁成身后。
“等等!”
黑手套突然开口,叫住鲁成:“跟着裴景明的那个姑娘,作何打扮?”
“这……小人一心全在指挥使身上,倒是没注意那个姑娘,”鲁成回忆了一会,勉强道,“总之打扮得不像个姑娘家,跟街口摆摊的半仙似的。”
“……”
黑手套沉默半晌,挥手示意鲁成离开。
先前领头的推开大门,鲁成将伙计赶到前面去举火把。
火把刚刚燃起,鲁成忽觉身后一阵劲风,紧接着,一根食指长的银针从他耳旁呼啸而过,直直插进伙计的后脑勺中!
那伙计连叫喊声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挺挺倒向前,“噗通”一声栽在地上,手中的火把脱落,一骨碌向后滚,轻轻撞到了鲁成的鞋尖。
“……”
鲁成拼命抑制住想跳起来的冲动,两手死死捂着嘴,直挤得脸上的肥肉都扭曲变形。
“甬道路黑,鲁掌柜走好。”
女声如地府索命的恶灵,自他身后缓缓飞来,又轻又飘……
鲁成走远后,地下三层陷入一片奇怪的沉默。
石威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对女人道:“阿蛮,那姓鲁的干得叫什么蠢事?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呢?玉壶缘还要靠他经营,他可是除了玉金坊外,我们银子来源的大头。”
那唤作“阿蛮”的女人道:“况且腰牌已经遣人送回京城,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圣人手中了,此时此刻,区区一个没有腰牌的指挥使,不足为惧。”
“是啊,”石威冷笑一声,看向黑手套,“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那指挥使必死无疑啊……陆先生?”
“……”陆九没有应声,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收紧。
“行了,谁都有失手的时候,陆先生的本事,我们还是很敬佩的。”
一道略显尖细的男声响起,是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人。
“檀郎说得是,”阿蛮娇笑,对石威道,“你休要争一时口舌,忘了我们这次最主要的任务。”
石威:“这我当然记得!交完最后一批货后烧毁交易点,清除痕迹,回京助圣人完成大计。”
“没忘就好,”阿蛮满意,“那那个青儿就交给你了,务必保证她全须全尾地回到玉春楼……”
女人不知想到什么,呵呵笑了几声:“她那张脸蛋,可是值钱得很呢。”
“放心吧!不过抓个小姑娘而已!”
石威拍了拍胸膛,起身离开。
石门敞开又关闭,阿蛮转向另一人:“玉春楼那边,最近就麻烦檀郎坐镇了,别再让其他姑娘逃出来。”
“我知晓,阿蛮心安。”
檀郎亦起身离开。
自此,偌大的屋中只剩阿蛮和陆九二人。
“先生……”
“毒我会继续做,”陆九起身,“但是姓裴的,还有他旁边那个姑娘,你们谁都不许动。”
“……这是自然,”女人耸耸肩,“那阿蛮就在此,静候先生佳音。”
陆九没理会她话里的嘲弄,拿出一枚火折子,走进漆黑的甬道。
石室重新陷入一片寂静,角落里,一扇不知何时多出的门缓缓打开,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阿蛮身边,附耳对她说了些什么。
半晌后,屋里响起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妩媚中透出一丝娇憨天真——
“所以说有时候,老天要让你死,真是谁都拦不住呢……”
“让那人别轻举妄动,盯着就是。”
·
黑暗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无数倍,陆九听着火花噼里啪啦的声响,心中怒火翻涌。
裴景明没死,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谁的手笔——
好一个小师妹,几年不见竟有如此长进,不仅解了十日散,还拿他的警告当耳旁风!
到底是他自负了,若是那时自己守在一旁,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裴景明也活不成……
等等。
陆九蓦地止住脚步。
柳拾月,金陵,千机峰……
师父。
火折子将狭窄的通道照得恍若白日,石壁上映出男人僵硬的身影。
陆九闭眼,直到心底的惶恐无措渐渐消散,才重新抬脚,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