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铮本想多陪她一会儿,可架不住要事在身,那属下在屋外徘徊,急得焦头烂额,却又不敢再次催促,还是苏云缈见他可怜,便握了握裴铮的手。
裴铮为她绾过鬓边碎发,与薛郎中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匆匆离去。
薛郎中坐在床头的小方杌上,先诊过脉,问了些日常的琐碎细节,沉吟片刻,见丫鬟们站的远,便压低了嗓子道:“夫人如今夜不能寐,饭不能食,日渐消瘦萎靡不振,恕在下多嘴,其实若是身体上的不适,在下尚可开方治病,可是心恙难医,还得夫人自行调理。”
苏云缈展颜一笑道:“不过害喜严重些,哪里有心病,薛郎中夸大其词了。”
“夫人不必瞒我。”薛郎中慢吞吞收了脉枕,“医者父母心,在下怎会看不出夫人郁结于心,就是寻常人如此憋闷也容易害病,更别提夫人如今已有了身孕,就算夫人不为自己,也应考虑腹中的孩子。”
“其实大人对待夫人还是极好的,夫人何故再跟自己置气,早日放下吧,多顺从大人,自己也能过得舒适些。”
他说的如此轻松,如此理所应当。
苏云缈恍惚间还真要被他说动,以为错的那方一直是自己。
可她随即抬了晶亮的眸,面上浮了淡淡的讽意,“你看的倒是通透,只是你也应知人是无法控制心中所想的。那锁在笼里的金丝雀难道就缺食缺呵护吗?只是谁在乎一只鸟想要什么,有人爱它的叫声爱它鲜艳的羽毛,便随意缚住它,剪了它的翅,你说说,它站在笼里引吭高歌,供人取乐时,可能逼着自己也快意?”
她洞悉人心,清醒知道自己的处境,可也就是这份清醒,才让她如此痛苦。
她可以妥协,但不能违心,要是连自己都要骗的话,那她真是更加可悲了。
薛郎中叹了口气,心知这两人之间的恩怨不是自己可以开解的,便理智闭嘴,不再说些令她不快的漂亮话。
待薛郎中开始整理药箱,准备离开时,那安静靠坐于床头的人忽然淡道:“我有一事尚且不明,还请薛郎中为我解开疑惑。”
薛郎中停下动作,弯下腰道:“在下定知无不言。”
“好。”苏云缈清清冷冷的目光自他面上扫过,“请你告知我,那日裴铮威逼我服下的药到底是何效用?”
薛郎中慌得回头四处察看,三两名丫鬟虽被苏云缈支开,站得不近,可明显在屏气偷听他们两人的对话。
就算被听到只言片语,也足够要命……
理智告诉薛郎中务必止住话头,趁早收拾了东西走人。
可他面对那双清隽的眉眼,实在无法拒绝,便深深地低了头,声如蚊讷道:“夫人可知极北之地生存着一种极珍贵的白狼,毛色雪白,身形俊美无俦,达官贵人便生起驯养的心,只是白狼野性难除,软硬兼施也无法驯服,有技艺精湛的人研究出用药,这白狼服了药便会丢失往日的记忆,收敛爪牙,日渐乖巧,极为顺服主人,成为称心如意的爱宠。”
苏云缈倒吸一口凉气,竟没想到那裴铮竟已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薛郎中补充道:“在下只是说那训狼之道,夫人千万别多想。”
“你放心,此间的谈话只你我知晓,我不会显露出去。”苏云缈定了定神,敛去多余情绪。
薛郎中拖着脚步要走,临了回过头,见苏云缈纤瘦的身影隐于藕荷色纱幔后,露出的半张脸寂寥冷清,便忍不住道:“您日后安心过日子,我可保证那药不会重启。”
苏云缈苦涩地扯了扯唇,她如何不懂这个道理,与其被迫服药成为行尸走肉,不如彻底认了命罢。
薛郎中离去不久后,婢女端来晾好的安胎药,那熟悉的浓苦味隔着三步外传来。
苏云缈掀开了薄被,踩着脚踏坐定,接过那碗,闭住了眸仰头一饮而尽。
那苦涩药味激得眼角沁出泪,她屈指刮过那水光,捂着胸口兀自平复,忍住那翻涌的呕意后再次睁开眼来,却见那小丫鬟还跪在床前迟迟不走。
“夫人脸色很差,奴婢让小厨房做一份开胃的羹汤来吧。”
“我什么也吃不下,不用劳神了。”苏云缈笑着摇头,却在将碗递还给她时忽然停了动作,警觉道:“你是个生面孔,我倒没见过你,你从前不在落雁阁当差。”
那丫鬟慢慢地抬起脸,“苏姑娘聪慧,奴婢原是服侍公子的,只是公子听说姑娘自有孕后一直郁郁寡欢,不思饭食,特派奴婢来探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姑娘如此消沉下去,莫说安全产子,就连自己的身子也要坏下去了。”
听到是裴书敏派来的人,苏云缈面上冷了下来,“裴公子倒是有心了。”说完走到楎架旁取了外衣披在身上,也不再言语,冷漠的样子似是在下逐客令。
那丫鬟又道:“您可还记着与公子的约定?”
苏云缈忽停了脚步,怔怔地看住她。
“公子曾答应您,待您顺利产下孩子后,便将您送出誉国府,从此远离纷争,这个约定可还作数呢!”
苏云缈神色微变,只觉听到了天方夜谭,如此不真实。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妥协,却又见到了一丝希望。
可希望湮灭的滋味太过痛苦,她已不能再经历一次了。
“你说的……可真?”苏云缈上前,握住了她的肩膀,双眸异常明亮,“如今的情势,他可能保证我日后不再受裴家人的纠缠?”
小丫鬟重重地点头,“公子绝对会信守承诺送您出城,毕竟这孩子也算是裴家的血脉,孩子的生母一定要名正言顺,不能沾着污点,奴婢这样说,您别往心里去,毕竟……所以,待您顺顺利利生下孩子,只要以后不再声张,公子可保证您的踪迹不会泄露。”
上一次裴书敏与她提起这个约定,她尚且存疑,虽有几分心动,可到底信不过裴书敏,何况,骨肉亲情,怎么说割舍就割舍的,那么做无异于将无辜的孩子当作了脱逃的工具。
可如今,她的心境已不能用动摇二字来形容。
裴铮的所作所为已向她传达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裴铮已彻底没了顾虑,若是有下一次分歧,她已不敢想要付出什么代价,特别是得知了那药物的效果后……
下月初十妹妹就可以出嫁,待她产子后,妹妹早跟随夫婿天南海北地去做生意,日后也不会牵连到妹妹。
现在,她真要为自己多考虑,拼出一线的生机。
最终,她难敌诱惑,握了握对方的手,“让裴公子放心,我会重拾信心,不会就此低落下去影响身子,我会配合生下这孩子,还请他到时信守承诺,送我离开誉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