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缈自诊断出有孕后,反应便很大,尤其闻不得异味。
故而屋内停了熏香,就连贴身伺候的丫鬟们也不再使用香粉头油等,恨不得晨起后只简单地用清水擦擦脸。
虽如此谨慎,每日还玉盘珍馐流水似的送进来,可苏云缈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她吃得本就不多,现在荤菜更是一箸不沾,兔子似的吃一些没油腥的素菜,可她害喜严重,吃下不过一会儿,便又伏在榻边吐了干净。
裴铮在后把着她愈发柔细的腰,轻抚后背,待她直起身子后递了水杯让她漱口。
小丫鬟端着桂圆红枣茶走近,让她喝一些,免得刚吐完嘴里发苦。
苏云缈哪里喝得下,无力地摆了摆手,躺回软枕上虚弱地合了眼。
裴铮为她垫高了枕,拉过薄被替她盖住,隔着那被轻轻抚摸小腹处,说不出的心疼道:“怀着孩子原来这般不易。”
那小丫鬟见他皱着眉,表情相当苦闷,跪在脚踏上一边替苏云缈揉捏肩颈一边道:“这是每一位做娘的必受的一劫呢!待过了这头三个月就好了。”
“三个月?”裴铮低喃:“竟要这么久。”
小丫鬟开解不成,反引得主子忧愁,眼珠子转了转,复又笑道:“奴婢家乡有个治害喜的偏方,不妨试一试,让人细细地切一片薄姜,再让夫人将生姜含在舌根底下,忍上一会儿就不想吐了。”
联想到生姜的味道,苏云缈纤瘦的肩膀一耸,复又泛起呕意,好悬再次吐了出来,忙翻了个身朝向内侧。
“奴婢是好心献策……不想弄巧成拙,奴婢该死。”小丫鬟涨红了脸,悻悻地收回手。
裴铮眼风一扫,丫鬟当即噤声,忐忑退下。
过了一会儿,许是侧卧铬着胃部不适,苏云缈换回平躺的姿势,稍一吁气,却见裴铮抱肩靠在床尾,似是闭目养神,眼下略见乌青,只听见细微的声响便立即睁开眼,探了身询问:“需要什么?”
苏云缈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将视线落在大敞的窗外,看着那生动的景色,复又敛了目。
裴铮低声道:“要出去散散心吗?或是去看望你妹妹?”
自苏微兰养伤期间,苏云缈还未见过她一次。
裴铮说苏微兰的伤口粘连,见不得风,加上那药味甚重,整个屋子像个闷热的笼屉,故而一直拖着不让她去。
如今见苏云缈殃殃病色,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裴铮便松了口。
苏云缈却婉拒道:“不了,身子重的很,总是惫懒不想动。”
心里不知想到什么,她又淡声道:“我无碍,你去歇着便是,不用总盯着我。”
裴铮将她的手捧到掌心,一根根梳理那细白的手指,垂眸道:“我征战数载,自知造下杀孽无数,连累你腹中婴孩不得安生,孕后多有不适。”他蹙了锋利的长眉,面上挂着自责,“前两日我请了京中几所寺庙的僧众做了法事,诵经超度亡魂,积攒功德,而后使了些银子捐香火钱,为表诚心,我向神佛跪拜,祈福上香,特请了这开过光的玉佩给你。”
他自怀里贴身处掏了一块玉饰,还带着体温。
苏云缈诧异震惊的视线自他脸上转移到那物件上,伸手接过,仔细打量后发现这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精工细雕了一个绾着双髻的胖娃娃,憨态可掬地捧腹大笑着,面前摆放硕大的露籽石榴。
确实是一件寓意美好的上乘玉饰。
只是这物件竟是由裴铮转交给她,实在是割裂感甚重。
裴铮一向不信这些,从前也没见他去供奉过。
他们这些自战场上闯出来的,信的大抵只有手里的刀。
苏云缈实在想不出他拜佛时的虔诚模样。
裴铮见她凝眸盯着那玉佩不动,耳根发红地推了推她的手。
苏云缈本也不太关心他的心态,便顺势将玉佩塞入了枕下。
她没将玉佩佩戴在身上。
裴铮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却也未说什么。
屋内稍显安静了会儿,苏云缈开口,似是有话要说。
裴铮黯淡的眸子乍然透了光,期待地望过去。
“我闲时翻看了黄历,下月初十是个黄道吉日,虽近了些,但再往后延,便要半年之久,我想赶巧不如趁早,尽快替微兰张罗着,也能让她早些跟着夫婿动身回苏州。”
裴铮久久未语,耳边只听他用手指盘弄腰间佩饰的清脆声。
苏云缈放软语气,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只是我身子不爽利,无法亲自替她操办,只能拜托给你,如此也能了却我心头一桩重担,待她过几年到京中瞧我,兴许她也成熟稳重了,带着孩子,与我们二人的孩子一同见了面,一同玩耍,不知有多温馨。”
她缓缓说着几年后的场景,怀着几分认真与郑重。
仅是如此,裴铮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她,微笑道:“缈缈所托,我自然应允,早先只是怕你受不住离别,舍不得妹子出嫁,因而未提上日程。下月初十吗?虽是仓促了些,但也来得及操办,到时必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的笑容慢慢扩大,为裴铮落了一根定心针,“有夫君时时刻刻相伴左右,再无其他不舍。”
耀眼的日光,落在她清素莹润的面上,水波一般漾开了,裴铮俯身,在她前额珍重落下一吻。
无人能见的地方,苏云缈紧张地将掌心压在胸前,那急促忐忑的心跳还未减缓。
方才她真怕裴铮不放手,执意留下妹子当威胁她的利器。
好在裴铮顾念着孩子,不敢生硬拒绝,真就答应下来。
如此她也能彻底放心。
过了片刻便是薛郎中例行请脉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