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若静坐于书房,一大盆芍药开得正盛摆在书案上,初夏的阳光温热却不灼人,流转在芍药的花瓣上,只觉得温暖漂亮。
杜坤廷站在一旁,象牙色的袍子垂落在栗色的木制地板上空,他微微低着头,深黑的眸子看着李芷若,有些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带着实质的凉意,像是秋天的夜色。
杜坤廷垂着眼,声音也带着几分冷漠:“什么时候认识的?”
李芷若没打算对自己舅舅说谎,并没有被杜坤廷在边疆上磨练出来的冰冷的气质所威慑,但依旧很诚实:“初春。”
杜坤廷靠在窗棂上,背着光,半被遮光的轮廓像是出鞘的刀锋,冷冽得像是秋风:“你可知晓他是谁?”
在杜坤廷看不见的地方,李芷若的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她的声音从少女的温润带上了些许干涩,说话有些困难,声音虽然很轻,但是很坚定:“我知晓。”
杜坤廷沉默了半响:“你不应该和他扯上关系的,日后要是想不动声色地离开,就难了。”
李芷若没说话,只是盯着面前下了一半的的棋盘,沉默着。
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粒粒分明,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她不由想起去年的冬天。
她假意坠湖的冬天。
李芷若坠湖然后失心疯的消息,是杜坤廷帮忙传播的,就是为了能让李芷若在李府能显得更加不起眼,在未来消失在京城的时候不会显得过于打眼。
这是杜坤廷曾经问过李芷若的意愿的,李芷若答应了。
坠湖不是她所愿,也是她自愿的。
冬日的湖水只是结了一层薄冰,湖水就已经凉的彻底,她在冷冽的空气里下坠,破开寒风跌入湖中,砸开那薄薄一层的冰块,感受着冰冷的湖水一点一点从脚跟蔓延上来,渐渐覆盖她的鼻腔。
她忍不住想要挣扎,身上不合身而厚重的棉袄沉重得像是一把锁,锁在她的脖子上,从脖子锁到脚跟。
哪怕有她无比相信的舅舅的保证,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她可能会死。
她第一次离死这么近。
她好像在冰冻流淌的湖水里,把过去的十多年又走了一遍,在冰冷里逐渐失去意识。
丞相妻女都被山匪杀害,可不是什么小事,在京城最右的地方,山匪这么猖狂,这是在挑衅天子的威严。
但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妻女一心求死呢?是因为丞相之女患有精神错乱呢?天子对这件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也可以追究。
如果,有人不相信山匪的手段,求一个真相呢,求一个公平的报复呢?那个人如果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段然是闹不到皇帝眼前的,但如果那个人能轻而易举地接触到皇帝呢?
现在,事情已经有了变数。
要知道,如果到时候计划败露,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严重的话就会扣个欺君之罪的帽子,哪怕最初要真相的人并没有想要加害他们的心思。
李芷若承受不了失败的代价,杜家也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李芷若自己也深知肚明,可是有些事并不是懂得了道理就能做得到的,他们两个从相识开始好像就已经成为了一个错误。
她沉默了好一会:“小舅,你告诉娘了吗?”
杜坤廷:“还没,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就算到时候没有出现任何纰漏,感情深了,也许就走不掉了。”
杜坤廷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侧了一下脸,看向窗外。
阳光落在他身上,消散不了他身上肃杀的气质,他的语气从淡然变得带着些温柔,却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温柔却让人有些难过。
杜坤廷走之前被李芷若叫住了:“小舅,如果我娘问起来了,我能说这盆芍药是你赠给我的吗?”
李芷若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很轻,却也很重。
杜坤廷跨出房门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他送给你的?”他虽然久经沙场,但是也不是不识货的人,他一眼就看出这盆芍药的名贵。
李芷若轻轻地“嗯”了一声。
杜坤廷没有多说什么,收回了目光,就走了。
李芷若不是没有怀疑过贺京逸的身份,林家固然是京城大家没错,但是贺京逸的一言一行怎么也不符合林家文绉绉的做派,而贺京逸平日的衣裳华丽非常,怎么也不像林家普通的庶子。
而林家出名的嫡子,林瞿,虽然李芷若能参加的宴会少,但也听闻过林家上一辈大小姐收了一个入赘的女婿,儿子也是文质彬彬温和有礼,怎么也和贺京逸身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极为不搭。
少年反倒是和传闻中皇后和皇帝宠爱的幺儿贺京逸的性格有些相似。
众所周知,皇后曾经是林家的二小姐,所以说贺京逸是林家的也没有毛病,而且李芷若也不知道,少年有没有报上真名。
杜坤廷今日来,李芷若是很诧异的,杜坤廷自从年后出征后就还没回来过,李芷若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自己小舅舅自然是十分诧异。
今日的杜坤廷没有像以往一样身着黑色,而是象牙色的长袍,没有带剑,上好的白色玉佩挂在腰间,阳光下透彻得看不到一点瑕疵,束腰的长带也是象牙色镶烟金色的边,与李芷若印象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小舅舅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杜坤廷今天到来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那只鹰的主人,你可认识?”
蓝樱当时卧在李芷若桌上,看见有人来了,飞旋起身,朝着杜坤廷飞了过来,然后被杜坤廷动作迅速地抓在手里。
鹰估计也不习惯被人这么拎着,不停地想要扇动被人禁锢住了的翅膀,扑哧扑哧的,想要飞离,在半空发出迅猛扑的声响,却被杜坤廷死死拽在手心里。
他看见了鹰爪子里抓着的姑娘卷成圆桶状的纸条,垂着眸听着鹰在手里叫了好几声,最后把鹰从窗棂扔了出去,人也倚靠着窗棂站立。
李芷若的指尖拂过书案上的芍药,嘴唇死死抿住,原本就颜色浅淡的唇立马血色褪尽,显得整个人苍白无力。
桌上还摆着那个花瓶,只不过里面的枝桠上的花瓣与枯叶早就掉光只剩下枝干,还留在花瓶里。
杜坤廷走前留下的那句话还在她脑海里回荡:“日后感情深了,也许就走不掉了。”
李芷若知道不会有这一天,不论如何,她都拎得清轻重,不会走不掉,但是也无法让自己不难过。
最正确的处理方式,是她和贺京逸各退一步,他做他的受宠小皇子,她做她的李家痴傻疯癫的二小姐,两个人不再踏过雷池一步。
李芷若整一天心情都不算得上太好,特别是再见到李微浅和李燕涵之后,心情也越发差劲了起来。
李微浅今日去拜见祖母是时候领到了很多李府最近出去采购回来的首饰和衣裳,同样的,每天巴结李微浅的李燕涵也托李微浅的福,拿到了一些不算太贵重的首饰衣裳。
而李芷若因为坠湖后大夫说李芷若身子骨不好,还受了刺激,要静养,平日里最好不要无缘无故出府,便被祖母取消了每日早晨的见拜。
所以李芷若自然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有份,最后到李芷若这里来的,只有各各小姐手里挑剩下的不太好看的首饰和衣裳罢了。
李微浅来李芷若这里是为了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她笑着走进这清清冷冷的四姨娘是庭院,笑容越发明媚。
她们刻意放大的声音被李芷若清清楚楚地听见,李芷若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地抱着书案上的芍药放到了她不远处寝房的床底下。
花盆很重,对于李芷若来说像是千斤一般,她微微喘了几口气重新回到书房的时候李微浅和李燕涵已经在了。
李芷若微微俯身行礼:“见过大姐。”李燕涵则是被她直接忽视了。
李微浅笑靥如花地看着面前这个本该是自己姐姐的妹妹,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太客气了,妹妹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哪需要怎么生分?”
李芷若微微笑了一下,她今天穿着一条藕荷色的长裙,头发盘成了垂挂髻的样式,随着季节变换,她淡雅的五官变得更加精致,唇虽然不红艳,浅粉但是带着光泽,笑起来已微显楚楚动人之资,身上有了几分杜岚年轻的影子。
李微浅眯了一下眼睛,几个月不见,没想到明明被克扣了不少俸禄的四姨娘,能把李芷若养得越发水灵起来了,让她有了些危机感。
以前在京城的落春风,也就是京城小姐专门读书学琴棋书画的学府,李芷若便是每门都是优等,不论是琴棋书画亦或刺绣,李微浅总是被李芷若压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