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是少年随意一句调侃的玩笑话，李芷若却想起了她刚碰见贺京逸的时候，想起了贺京逸哄着她叫哥哥的样子。

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其实他们相遇并没有多长时间，撑死了也只是三个多月而已。

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在她的生活里很久很久了。

李芷若从小就没有什么玩伴，除了差不多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朱雀，便只剩下了还算和她们亲切的五姨娘的独子李厉栾。

原本是一家之主的杜岚被原先的四姨娘陷害成了妾，然后慢慢被众人遗忘在了李府的角落。

李芷若和杜岚的院子本就偏远，还没有什么下人，仗着杜岚无权无势没有背景，慢慢成为了很多人甚至夫人丫鬟都可以欺负的存在。

而五姨娘这些年身体也不大好了，李厉栗也奔赴男儿基本上怀有志向的战场，已经几年没有了消息。

李芷若虽然看着软糯好欺负，但是她其实骨子里挺强势的。

她能下手掀夫人丫鬟巴掌，能跪在祠堂一天一夜滴水未沾，能为算是反击大姐的所作所为真的在冬天坠冰，能忍气吞声听着街坊百姓的议论……

她从来不是软懦的人，她也从来不怪谁，她没觉得别人对她好是应该是，也不因为别人对她好而惶惶不安。

李芷若在不记得是几年前的冬天就知晓杜岚身上的秘辛，她也从来不觉得怨憎这么多年杜岚的隐忍，她觉得她可以理解娘的所作所为。

可是李芷若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娘不那么倔强，早早地认祖归宗，她是不是会少受很多苦。

她也曾在不懂事的年纪奢望过祖母和父亲的夸赞，希望父亲能停留一刻钟，不要多了，哪怕一年能有一刻钟也好啊。

但是李芷若看着明明女工不如自己的李微浅被祖母夸赞，看着李微浅对着父亲撒娇，她偷偷等在门外却看着父亲直到夜色沉沉才从夫人房间离开。

原本凝聚在口中的话不知怎么变成了泪水，委屈也不委屈。

渐渐的，她习惯了宠辱不惊的神色，她失去了小时候古灵精怪的性格，在书卷气息里，沉淀下了自我。

她喜欢上了杜家也同样喜欢的古书，特别是药学方面的古书。

时间在书里总是过得很快，李芷若可以埋在药书里待一个下午。

她以前以为娘也只是文化出众的平凡女子，直到她见到了自己的舅舅。

那个冬天雪下得格外大，厚厚的雪将死气沉沉的庭院全部笼罩。

李芷若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通往杜岚寝房的石子路上，这个时候她们庭院里就已经少有丫鬟嬷嬷了，全都被大夫人明里暗里给打发走了。

李芷若当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很疼，冰冷的雪粒与她滑嫩的脸颊接触，冰凉刺骨，把脸割得生疼。

她站了起来，手里攥这她给杜岚做的平安符，因为大雪天，身子不好的杜岚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请不到大夫，只能杜岚自己给自己开药。

朱雀从小就开始干活，做事已经做习惯了，她可以为杜岚熬药。

而年纪尚小的李芷若没有办法帮忙，只能按照平时杜岚教她的，在平安符上绣出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为杜岚祈福。

就在李芷若往前走没几步，以为自己又会摔在地上的时候，被人拉住了。

原本李芷若的眼睛都闭上了，但是冷疼迟迟没有再次加重，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少年一身黑衣，身上披着黑色银边鹤氅，唇紧紧地抿着向下，眼瞳深黑。

少年身量高挑，高瘦却不显羸弱，从黑色袖口伸出的手指玉白好看，抓住了李芷若的外衫。

那是李芷若第一次见到杜坤廷，她认识的第一个舅舅。

杜坤廷看到她脸上的红印子皱了一下眉，然后把身上的大氅取了下来盖在李芷若身上，大氅长的部分扫在地上，杜坤廷伸出玉石般的手把李芷若抱了起来。

那天李芷若已经记不清杜岚和杜坤廷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记得他们发生过一次争吵。

然后李芷若就和杜坤廷隐隐约约亲近了起来，杜坤廷很少会来，来的时候都很隐蔽，大多时间都是夜晚，会带一点李芷若喜欢的东西来。

比如说李芷若喜欢的药书，或是一只簪子，亦或是一对琉璃耳坠。

李芷若和杜坤廷的话不多，很多时候她都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杜坤廷在她的目光下开口讲的那些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听的故事，不是很玩的笑话。

杜坤廷还教她下棋，教她一点点能保护自己的小招式，李芷若晚上会偷偷地练把自己弄伤了却不说，但是杜坤廷会注意到她脖颈上的淤青，下一次就会带药来。

但这样还算亲密的时光只有一年，一年后，杜坤廷就出征了。

李芷若一年也就见几次杜坤廷，但是她真的很喜欢这个舅舅，但是她从来不担心杜坤廷哪天也许就对她不好了，可能就冷淡她了。

李芷若一直都清楚地了解一些本不是她这个年纪该了解的事情，男女有别她非常清楚地了解。

她知道会有一天杜坤廷身边会出现一个能相伴一生的人，那时候，杜坤廷能分给她的时间久更少了。

李芷若一直都觉得她自己很清醒，也记得这些年相比于之前那些年过得还不错。

但是贺京逸的出现打破了她保持得很好的一个微妙的平衡。

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对贺京逸一些行为患得患失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对面的人一个本来应该是无足轻重的行为而无法波澜不惊的时候，她有些慌了。

贺京逸传来过一次纸条问李芷若为什么喜欢芍药。

李芷若之前只在书上见过芍药花开的样子，有文字，有黑白的水墨画。

李芷若给出的回复是芍药开花很静雅，能入药，不失为一种良草。

但其实，李芷若没有把话说完。

在更早之前的朝代，芍药便出现在诗人的诗句里，“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此句诗里，芍药代表的是男女间的爱情。

同样芍药还代表着离别——“芍药,离草也,言将别离赠此草。”

李芷若同样也很喜欢芍药的这两个隐喻，但是她没有想到，贺京逸真的会送她一盆芍药。

李芷若还没想好如果杜岚看到了应该怎么去园，她伸手去触碰那几朵开得正旺的芍药，垂下的绿色袖口碰到了芍药的嫩叶。

但是她舍不得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