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邵阳城的路上,饶百善和吴永力翻过黄龙坳,才没见到在风中飘扬的两面红旗。
然而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谈论大同社和农联。
往日里他们难得去注意的打赤膊、穿破烂短打的佃户,他们这次忍不住多看,总觉得那些人眼里闪着不安分的光芒。
走过山口铺到一厢境内,吴永力顿感身子一轻,周边的一切回复他熟悉的状态,再也没有让人亢奋躁动不得安心的氛围。
他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百善,刘今钰带你我二人在温和尚贤四处跑,你我对大同社和农联有甚不懂的,她也会详细解答。
“他们甚么意思?这不是把自家底细都透露给县衙么?”
饶百善皱眉道,“刘今钰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县衙大同社和农联在做甚么,要甚么。”
吴永力有些懵,“为何?”
饶百善叹道,“她在展示她的诚意和善意。”
吴永力不以为然,“那是诚意和善意么?那是挑衅!”
饶百善道,“没错,对县衙而言,那就是挑衅。对乡绅地主而言,更是可称为宣战。
“但对刘今钰而言,她把事情摆在明面,让官府清楚大同社在做甚么,便是让县衙莫搞错她的意图。
“她的诚意和善意,便是让县衙自己选择。若没法忍受大同社和农联,便开打;若能忍受,便谈判。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自始至终只是刘今钰刻意炫耀。”
吴永力咬牙切齿说道,“刘今钰算甚么东西,也敢与县衙掰手腕。”
饶百善瞥他一眼,知道吴永力因上次礼庵里被打之事记恨着刘今钰,却未多说什么,只道,“永力,我们只管把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堂尊。后面的事,该老爷们去考虑。”
吴永力点点头。两人加快速度往城里赶去。进城时不觉得什么,到县衙时发现情况不妙。
县衙外站着许多穿青衫的人,门口的同僚看到他们回来,更是急忙上前拉着他们进衙门。
他们心里不安,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同僚板着脸说,“从十几天前开始,南乡告状的越来越多,你二人没回来,堂尊便不好回复,只得先安抚下来。
“没想到你二人迟迟未归,前几日开化里的秀才公粟世湘和国子生吴思孝亲自来县衙告状,要堂尊主持公道。”
听到“公道”这个词,吴永力顿时感到一阵反胃。
饶百善面无表情,但他这种人不摆出笑脸便说明他极度不满,什么叫“他们没回来”、“他们迟迟未归”?说的好像安抚不住告状的人是他们的错。
他问了嘴何起蛟在哪,同僚却摇了摇头,说何起蛟外出公干了。
饶百善一颗心顿时悬起,可又不得不跟着同僚进县衙。
穿过戒石亭,一路上衙役书吏都盯着他们看,让他们心里更为不安。
“单两个生员也便算了。”同僚低着头压着声音,提醒他们,“今日又来了两个生员,一个贡生和一个举人副榜,堂尊不得不亲自接待。
“那两个生员是李一恂和李浑,你二人只要晓得东城‘李半街’,便晓得他们是谁。
“贡生是李光培,邵阳城两‘李’另外一个,你们定然也清楚他是代谁而来。
“举人副榜是彭克濬,他堂兄是去年回乡的进士老爷、二品大员,你二人该晓得他的分量。”
清楚,怎么能不清楚?
就是太清楚了,所以饶吴二人面色惨白,后背不停地冒冷汗,心脏跳的厉害,像是马上要蹦出嗓子口。
他俩跟着同僚去了花厅。
大概早有人通报,厅外的人示意他俩直接进去。
他俩始终低着头,往前走时只看到各色绸缎衣裳的下摆在微微晃动。
战战兢兢走到厅中,他俩毫不犹豫跪下,异口同声说道,“堂尊,小人晚归,特来请罪。”
前方响起一声冷哼,他们身子一颤,头埋得更深。
等了片刻,他们听见朱佐幕客的声音,“为甚晚归?大同社究竟在温和尚贤做了甚么?你二人还不说,是等东家请你们说么?”
“小人不敢!”
饶百善和吴永力下意识地磕头告罪。
幕客不耐烦地催促一声,饶百善才慌张地讲起下乡后发生的事。
刚开始叙述得结结巴巴,好在厅内大人物给了他耐心,又有吴永力在旁补充,总算在一刻钟内把这半个月的事全说了个明白。
“县尊,如此可知吴思孝与粟世湘二人所说千真万确,没有污蔑大同社。”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说起官话来斯斯文文。
“大同社以歪理蛊惑愚民,纠众要挟,欺压良善,私设公堂,罪证确凿,请县尊荡平大同社一众贼人,还南乡一片安宁。”
朱佐尚未答话,却是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李家贤侄说的甚是,大同社做错事,县衙不能不惩戒。
“但县衙也不能被某些人蒙蔽。不到一个月,大同社的农联便能占了温和尚贤二里以及半个开化、半个二厢。
“究竟是大同社厉害,还是某些人盘剥过重,欺压太甚?
“大同社素有爱民之举,光是义江堂便活人无数,兴许是大同社太过怜悯贫苦百姓,才犯下大罪。
“要是县尊偏听偏信,对百姓艰辛视而不见,焉知下一个大同社会不会更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