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让吴小卷马上去一趟县医院复查。
吴小卷心里打鼓,问能不能不去。
医生听出她不想配合的意思,立马就急吼吼带着助理开车又来到镇子里。
半点不敢马虎地仔细查看这位政府派送的外国友人身体状况。
……
吴小卷被安排在镇委会门口做复查。
镇里来的医生递给她木勺子,让她遮住一边眼睛,自己走到一米开外,指着竖立在地上、被风吹得七歪八偏的视力测试表,从最后一行开始问她E往那个方向开口。
测完视力表,医生又带吴小卷上车里用仪器检查各项指标。
吴小卷小时候有遗传性高度近视,做过手术,术后视力一直保持挺好,除了眼睛容易干涩之外没什么明显后遗症。
这次突然被医生传唤,属实是浑身一激灵。
好在复查结果出来过后发现眼底没有明显病变,只是视力突然快速下降不太寻常。
医生表示可能和她经常接触浓烟有关。
浓烟,也就是吴小厂妹的主要工作场所——发电站厂房中秸秆燃烧产生的污染物质。
简直是懒虫一勤劳,上帝就发笑。
吴小卷无语极了。
以前在乌烟瘴气的环境下工作那么多年都挺过去了,没想到在这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仅仅发了不到一年的电,就差点把眼睛熏废了。
还没有工伤保险。
吴小卷平时表现得悲观厌世,是因为害怕事物发展超出她的想象,自己承担不住最差的结果,所以干脆先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设想,这样就算真的发生了,也不会由于没有准备而完全崩溃。
在今天之前,她其实知道自己虽然运气堪忧,却绝不算最不幸之人,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很幸运,拥有怎么折腾都还算健康的身体和快乐珍贵的回忆,细想之下也没正面交锋过真正穷凶极恶的人物。
不过此刻好像不是吴小卷认为的那么回事了,自己的健康在一点一点被收回。
在她身心都在小镇生活中被抚慰慢慢放松下来的时候。
吴小卷一直都不觉得死亡恐怖,但是她挺害怕没死之前活着受苦。
没有了健康,好像受苦就会是不可扭转的事情。
那么快乐珍贵的回忆和同行之人呢,也会一点一点、一个一个全部消失吗?
吴小卷在父母去世时受过一次沉重打击,心理调节机制早已升级换代,现在倒不至于崩溃,只是看见医生凝重的表情时一时没缓过神。
医生离开后,吴小卷就恢复了惯用的“破罐子破摔”法则,觉得瞎就瞎了,反正在这里这双眼睛丑得很,关上这扇窗说不定还可以让别人认为她心灵很美。
再说了,怕也没用,怕什么来什么,无所谓。
她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压制下去,学起了白窦桦死装的若无其事样子,甚至灵魂出窍,旁观者清地猜测这次可能是老天善意的提醒,提醒她知足才能常乐,她有了健康的身体,还不知足,还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想要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永远不要分离,贪心的下场就是得到惩罚。
把自己的小半辈子复习一遍,吴小卷的灵魂回到了躯壳,对请了一天假全程陪伴她、蹲在她旁边忧心忡忡的镇花说:“别担心,眼睛看不见了也能干活,我还有手有脚,不能不知——”
镇花却沉下脸,从那天开始就不让她再干活,嘱咐她在家好好休息,每天还要给她扎针、煎煮各种草药内服调理身体,一副力挺她不知足到底的样子。
这下好了,镇花不仅要教书、行医、干家务活,还要照顾她这个被卖到这里的睁眼瞎。
镇长也专门留出了时间,准备按医嘱过段日子带吴小卷到县城医院去复诊。
笑死,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上天是专门整吴小卷还是专门整她身边的人。
……
小镇信息传播速度很快,村霸放下锄头就来找吴小卷,手把手教她做自己花十根棒棒糖重金从小孩子那里学来的眼保健操,监督她动作规范,对准穴位轻轻按压。
不久后回到村里的白窦桦也收到消息,他转头就又消失了几天,再次现身时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直奔镇长家。
这个身无长物的包身工,不知道从何处变出来的钱,不仅送给镇长和镇花不少慰问品,还为吴小卷弄来雾化蒸眼仪和治疗干眼症的眼药水。
他把眼药水递到吴小卷手中,严肃叮嘱:“一日两次,每只眼睛一次一滴。还有,从今天起,不许再说‘死’、‘挂’、‘噶了’之类的晦气词。”
吴小卷:“这么迷信呢。”
怎么所有人都大惊小怪的,她神色恹恹,做眼保健操做到手酸,喝草药喝得从胃里喉咙里到口腔里都发苦,这下还得定时定量滴眼药水,心情不由也烦闷起来,张嘴想要发泄却被人制止了:“烦——”
白窦桦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吴小卷嘴唇中央,指引她给予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烦健康了,烦自律了,烦强壮了,烦平安了,烦发财了,都可以。”
吴小卷:“……”
白窦桦:“你要相信一个久经沙场的赌徒的忠告。”
等他拿开手,吴小卷张着嘴,没再继续往下说。
唉,这些人真是——
真是会给人负担。
白窦桦也没勉强吴小卷马上学会自己这套话术,只是让她躺平,调好仪器,给她戴上眼罩,说等半小时。
眼前很快被水蒸气弥漫,什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