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卷抱着挂面,闷闷不乐地走在白窦桦前头,一边低声痛骂白窦桦死骗子,一边疾步往学生家走。
白窦桦步子迈得很慢,腰酸,脚踝扭伤也还没养好,感受着断断续续从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
他自由散漫地跟在吴小卷身后,盯着她幽怨的背影,插在裤兜里的手握成拳,手心湿漉漉的。
好险,差点就答应了。
那意味着很大概率又会出现一场天灾,或是人祸。
白窦桦一脚深一脚浅地拖着步子,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祈求上天各位神仙保佑,暂时让他缓一缓。
这么密集的福报,短时间内再来几次说不定就真的要见佛祖了。
走到学生家门口,吴小卷满身满头都是汗,汗珠在宽大服饰包裹的皮肤上流淌。
她把胸前的衣物按进沟里去,蹭蹭,然后抬起胳膊肘,自己闻闻,再回头,随意至极地伸过去让白窦桦闻闻。
“酸没酸?”她问。
白窦桦鼻翼翕动,闻到一股香皂味儿。
他说:“没有。”
“那就行。”吴小卷甩头,挺胸抬下巴,端着一副很有资历的老教师模样去敲门。
……
家访进行到一半,天空飘起小雨,门外的白窦桦脱下外套罩在脑袋上,摆烂又乐观地心想不是雷电风雨交加就行。
吴小卷还没出来,这点麻麻雨,一会儿能停,不碍事。
等吴小卷家访完出来,绵绵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电闪雷鸣紧随其后,学生家长都跟到门口来问两人要不要进屋坐坐。
吴小卷和白窦桦面面相觑,然后统一摆手说不了不了。
两人罩着白窦桦的外套雨中漫步,走着走着又遇到了突发事件。
听说镇上有人要跳楼,还叫来了记者。
吴小卷扭头就跟在看热闹的人屁股后头去了,白窦桦跟上去给她挡雨。
镇里的居民普遍个子不高,腿也不长,但下盘稳,肢体摆动频率很快,认真跑起来时如脱缰的野马。
而白窦桦身上带点毛病,没好透,走得慢,吴小卷今天又除草又绷着精神装老师助理跟家长谈话,体力也消耗一大半,两人在群众后边跟着跟着就跟丢了。
又淋了一段路的雨,还是没瞧见有什么人要跳楼,吴小卷凑热闹的激情和优秀临时镇民的责任感三秒即灭,腿一软就原地蹲下。
她带着一脸被骗的愤怒,冲白窦桦内涵:“骗子!根本就没人要跳楼!”
面子也不给,车也不让坐,这下好了,连凑热闹都赶不上趟。
“……”白窦桦把她提起来,看她和自己一样,浑身湿透,已然变成落水小狗,没有必要再形式主义地遮什么,就收起外套搭在小臂上,轻飘飘从嘴里蹦出一句,“要不咱俩再往前走两步看看呢。”
吴小卷又拖着湿漉漉的沉重身体往前走了两千步。
真的看见有人要跳楼。
就站在村镇委员会的大楼楼顶。
虽说这镇子里的高层建筑只有三楼,但是从三楼坠落到经过硬化的水泥地面上,脆皮点的也有一定概率脑袋爆浆。
镇民们都在底下焦急地劝说:“快下来!有啥事想不开的啊?”
“笑死。”吴小卷累了就困,抱臂侧靠在白窦桦身上打哈欠,用镇民听不懂的话吐槽,“想不开的事多了去了。”
短期的勤奋学习还不足以让白窦桦把镇上所有人的话听明白,但是他能听懂吴小卷这句话,加上联系现场情景,很快就做出了这道完形填空。
他一边充当人体柱子,一边扶额无奈。
这么消极,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但话说回来,吴小卷身上的某些特性,又和他以前认识的人都不太相似。
吴小卷这个家伙,初识时会让人觉得开朗热情、虚伪圆滑,但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她的社会化程度其实并不高。
她和其他在社会中浮沉多年的人士一样,会在社交角色扮演中根据需要进行伪装,只是这种伪装蹩脚又短暂,很多时候撒的都是让人能一眼看穿的谎,做的都是没打算让人当真的假。
白窦桦放下手,偏头看看身旁的吴小卷。
她似乎拥有直面矛盾冲突、奋起抗争、无穷无尽的勇气,却总也学不会以平常心看待失败后的逆境,极其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仅就白窦桦来说,他已经目睹到过吴小卷千八百次破防,破防后就开始怼天怼地怼万物,到最后归于平静,讥诮一笑,摆烂了,只一味地把死当做标点符号和韵脚灵活使用。
毕竟惯常按没死过的人的想法来说,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当然,白窦桦也渐渐了解,吴小卷不是真的想如她口中常说的那样要笑死、累死、惨死。
而更像是对命运感到失望,习惯性以悲观且尖锐的态度对待事物,不断调整她自己的阈值,企图让一切都处于可预见可接受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