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是将无数家庭和个人生活压缩在一起的地方,揉杂着酸甜苦辣的高密度喧闹很快就能淹没一切突兀声响。
吴小卷的哭泣仿佛是投入海底的石子,没多少人在意那荡起的微弱水花。
片刻后。
白窦桦捡起包,向前几步来到吴小卷身旁,拍拍仍然沉浸在伤心之中的她。
吴小卷很坚强,耸动肩膀想把不知道哪个傻der的咸猪手抖下去。
咸猪手主人发话:“喂。”
哦,是白窦桦啊。
他看完了笑话,还没有走。
吴小卷不再抖肩,闷声闷气:“放心,我没事。”
“你是没事。我有事。”
白窦桦手拿开,把包递到她头顶,也不再说未婚夫不未婚夫的事,只根据事实提出质疑:“你哥翻过你的包,你还有钱付我的医药费吗?”
吴小卷将装鹌鹑的脑袋抬起来,看到白窦桦冷漠的表情。
他掂了掂手里的凶器,指认她:“喏,刚刚你用这个偷袭了我。”
吴小卷视线下移。
“……”
误伤。
不是偷袭,这是误伤。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伸出手把包接过来,硬着头皮翻找翻找——
几秒钟后,带着鼻音破涕为笑,庆幸说:“医保卡还在。”
……
吴小卷到附近的药店用医保卡刷了一卷纱布、一个冰袋和一盒眼药水。
卡里没钱了。
白窦桦还自掏腰包补齐了一半的费用。
瘫坐在地拿被纱布包裹的冰袋冰后脑勺,白窦桦抬头仰望天空。
刚刚的大太阳早就没了踪影。
很不寻常,阴霾笼罩。
像是现世报。
吴小卷帮他收拾完摊子,看到工工整整的手写价目牌,发现白窦桦卖给别人桔梗就是桔梗的价格,是卖给她价钱的十分之一,也不生气,架好自行车,往自己干涩的眼睛里滴眼药水,接着就去查看一番白窦桦的瞳孔。
没查看出个所以然,于是她好心地朝他眼里也挤了两滴眼药水,告辞说要准备去上班。
白窦桦闭眼,多余的眼药水溢出眼眶,从眼角滑落,让这人看上去怪脆弱的。
他扶着墙起身。
“这怎么好意思。”吴小卷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送自己去上班。
那铁定不行,准备上班之前吴小卷还要回家睡个回笼觉再吃几个蛋的。
家里那些蛋只够她一个人的生存指标。
所以她婉拒道:“虽然你骗过我,但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你不用再送我——”
“没打算送你什么。”白窦桦抬起手怼了怼眼角,提醒她,“你答应了给我找销售渠道。”
似是已经对不靠谱的吴小卷完全丧失了信任,他自己扛起麻袋放车后座,手搁在自行车龙头上,招呼说:“一起走吧,不管去哪里,这一摊货什么时候卖完咱俩什么时候散伙。”
——
天色已晚,金迷纸醉。
赌场里有人闹事,卖出野货挣到钱的白窦桦吞了两个在巷子口买的茶叶蛋,刚上赌桌,准备显能,被扬了桌子。
他闭了闭眼,喉咙里噎得慌,怀疑小半辈子的好运气到头了,最近犯大冲。
一干服务生出来赔笑,想息事宁人,结果不如人意,闹得越来越大,几方甚至掏出了家伙。
吴小卷趁乱给了拿刀的人后脑勺一酒瓶,解救出被拖拽吓哭的小高,她准备事后向老板邀功,喜滋滋逃走时踩到了破碎的红酒瓶玻璃,不幸摔跤,扭伤了脚。
客人们四散逃窜,无人在意跌坐在地的吴小卷。
被开了瓢的闹事者晕倒过去,倒是暂时没人追究是谁下的黑手。
但吴小卷非常担心发生踩踏事故,而自己变成踩踏对象,于是她忍痛爬到人少的角落,脱了鞋去看脚。
脚踝肿得很大,像焯过水去掉毛的猪蹄。
准备离场的白窦桦路过瞥到她,径直走向安全通道的脚步停下,退了回去。
白窦桦弯腰,仔细观察很狼狈的吴小卷。
问:“脚伤了,你捂脸干什么?”
吴小卷放下手,勉强朝他笑了笑,龇牙咧嘴的,额头上的青筋因为疼痛直往外冒。
答:“丢人啊。”
丢完人,吴小卷自暴自弃地脱下另一只鞋,动动脚趾,左右比对两只脚的区别,用来判断自己受伤到什么程度。
她好歹忍住了没有当别人面伸手去搓脚背上因劣质高跟鞋泡酒掉色而染上的颜料,随意蹭在制服裙摆上。
能看出来,确实有羞耻心和偶像包袱。
但不多。
赌场外配备的保安纷纷入场,室内的混乱程度只增不减,因为保安们也敌我不分血气方刚地干起来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白窦桦安静看了会儿吴小卷动来动去的脚趾,整个人和平时一样淡然自若。
他手插进裤兜,语调平缓,衬托得到处瞎跑的人像乱世里的群演背景板:“从前有一个人,他得到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但是他上有老下有小,救人是一项重大决策,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让他惹祸上身、家庭分崩离析,所以他打算放弃救人,你觉得他有错吗?”
吴小卷忍过急痛,人就麻了,笑得释怀而天真:“没错呀。”
她脸上有亮晶晶的汗珠,两只光脚并拢支在地面,仿佛刚化出人腿浮到岸边的美人鱼:“是我我也放弃。”
白窦桦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了。